燕秦风云录

45 渐离悲歌


一场生死劫,乔宇虽然仍旧每隔几日就要喝一次紫菁花灰清除余毒,极是痛苦,可毕竟是活过来了。严振忽然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因为现在的宇儿,至少不会总是给自己脸色看,也不会经常无理取闹地和自己争吵,虽然仍旧是冷冷淡淡的态度,严振却很知足。
    “宇儿,你可还记得那日朕说要带你进宫去看碧桃的?”
    乔宇坐在竹椅上,持着剪子专心地修枝,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严振却已开心不已。
    “现在桃子不好看了,朕请你听筑如何?燕国的乐师高渐离,击得一手好筑……”
    乔宇停了手上的动作,燕国的乐师……想他一个亡了国的太子,还有何颜面去听故国的曲?
    乔宇摇了摇头,终是无法放开。
    “宇儿,”严振知他心里的矛盾,只握了他的手,“燕国亡了,可并不是因你而亡,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背在自己的身上?你不是天,不是神,你只是一个会动感情的血肉之躯,有些事,你根本就无法左右,何不放开一切,随性为自己活一次?”
    乔宇眉睫轻颤,这些话是极中肯的,他是帝王,本就是注定要一统山河睥睨天下的……其实……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呢?若是他人吞并了这江山,自己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不过是自己仗着他的爱在任性罢了……
    “何时?”
    “明日!就明日!明日朕遣赵高来迎你……不,你身子尚未大好,明日朕带着高渐离过来,可好?”
    “嗯。”
    乔宇难得的好脸色使得严振喜不自胜,不禁捧着乔宇的脸亲了两下,乔宇红着脸瞪大了眼睛。
    一瞬间时光翩然静止,仿佛又回到十七岁那年,自己第一次亲他,而那时的公子宇气得洒了梅汤就消失在一片月色里。
    高渐离是看不见的。
    他是荆轲的知己,荆轲刺秦失败被杀,他要担当连坐之罪,这些年东躲西藏,只是再怎么努力的伪装,都盖不住一个乐师的光华,他终是为了筑而暴露。
    有大臣听得高渐离的才能,为博取皇帝欢心,将他献给了始皇。帝王赦免了他的死罪,却熏瞎了他的眼睛才让他进宫来去演奏。
    严振坐在正席,乔宇坐在下首。高渐离的筑音幽然清凉,带出一股空灵飘远之感。乔宇看着他那一双明亮却无神的眼睛,很想读懂它的故事。
    “宇儿,坐到朕身边来。”
    “陛下,君臣有别,微臣……”
    “这里没有外人。”
    乔宇的脸有些烧起来,这算是羞辱么?他把他当成什么了?真要像后妃那样,把他抱在怀里听曲?
    严振久不见他有动作,只得从自己的位子上走下来,乔宇正在走神,当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严振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笑意款款,“既然侯爷不肯与朕同席,那朕便下来陪着侯爷吧。”
    见乔宇有些愠怒,严振忙收了笑意,语气诚恳,“宇儿,朕不是要羞辱你,只是想与你近些……你若是不喜欢,朕便回去……”
    罢了罢了,乔宇心想。“你别聒噪就好。”
    严振如蒙大赦,为自己斟了杯酒,看着宇儿安静的侧脸,也静下听高渐离弹筑起筑来。
    高渐离的筑音带着些哀伤,苍白的指尖,谱出令人心碎的燕秦悲歌,凄凉的银筑,仿若鸩酒的毒,侵蚀着你永不回头的心。
    荆轲,你感觉到了么?
    我看不见了,可为什么眼前满满当当的全是你?高渐离为变徵之声,悲戚而缠绵。那过往的一幕幕,像是在重演。
    “你叫什么?”
    “荆轲,荆轲的荆,荆轲的轲,我很有名的。 ”
    荆轲啊……从此这个名字就印在了高渐离心头。可是,荆轲,你可把高渐离的名记住,你的眼里从来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燕国公主,而你的名,也从未出现在她的心头吧?
    这便是宿命。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你要记得还有个高渐离在等你。”
    “小高,待我取了严振首级,再与你一醉方休!”
    昔日你刺杀秦王,是为了你已贵为秦国王后的燕国公主。今日我刺杀秦皇,是为了替你讨回血债。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支撑,做完这件事,我就去陪你。
    乐师的听力极是灵敏,即使看不见,也不难判断出严振的方位。只是严振方才下了席与昔日的太子坐在一起,高渐离一时也难以辨别出他的具体方位。不过……传闻,皇帝把莫逆侯看得比自己重,要是杀了莫逆侯,倒也是对严振的惩罚。
    乐声激昂,掷地有声,生生打在心头。严振和乔宇仿佛被蛊惑了心神,一时心头百感交集,连呼吸都带着痛。
    弹的人倾注了自己的感情,听的人领悟了自己的命运。
    高渐离忽然将筑抱起,指尖依旧在舞动,却忽然听得断弦之音,那是他扣动机簧,藏于筑内的铅刀带着强大的力像这方飞来。
    严振心头一凛,顿时断了呼吸,那暗器竟是直直朝乔宇胸口飞去。毫无意识地,侧身扑在乔宇身上,那刀便插入了自己的后心,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痛。
    那一瞬,乔宇胸口忽然一暖,那湿湿热热的感觉几乎让他窒息。他不敢低头看,怕严振的血刺瞎自己的双目。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待我如何我都知道!你欠我的已经都还清了……为什么还要用你的命来让我一辈子还不清!严振,你好狠!
    “宇儿…宇儿……”严振看着身下的人惊慌的神色,到这个时候,只想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可又怕自己的血污弄脏他,终是无力地垂下。
    “宇儿,朕……没事的……”下一瞬,严振再也撑不住,闭了眼去。
    “不!!!……严振!!你别……你要是敢……你试试…振…求你……赵高!赵高!”乔宇只见得他的脸色一分分惨白下去,顿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喊出几个字。
    高渐离听得耳边一片混乱,展了笑颜。在他发出机簧的那刻,便有侍卫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本就不打算活着出去,总算苍天有眼,让自己成功了。
    高渐离握住了颈间的刀,用它在脖子间划出了鲜红壮丽的图案,感觉它们在汩汩温热的血液中绽放。
    他觉得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是那片美丽的雪景。那时荆轲一身玄裳,暗色的眸子里涌动着难以捉摸的愁绪。高渐离从他腰间取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却见雪中竟然有大雁飞过。
    高渐离击筑,“北岭有雁,羽若雪兮。”
    荆轲高歌和之,“朔风哀哀,比翼南飞。”
    高渐离无奈地笑了,与你比翼的,终究不是我,“一折羽兮,奈之若何。”
    “朔风凛凛—— ”
    “终不离兮。”
    那时我便说终不离兮,现在,终于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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