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风云录

刘邦的军队驻扎在灞上。
    他迟迟不敢动。二世平了内乱，前有秦军整装待发，若贸然挺进，必然两败俱伤，是为进不得；后有项羽步步紧逼，趟退下，定然让项羽占了先机，攻下咸阳，那自己就更没有和项羽对抗的筹码，项羽那时要铲除自己，简直易如反掌。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刘邦有些烦躁，用绸布沾了烈酒拭剑。
    有侍从掀帐而入，冰冷的战甲上落了皑皑的雪。
    “将军，乔明月拜营！”
    “哦？”刘邦手上一顿，眯起的眼睛掩饰了疑惑的感情，“莫逆侯？……请他进来。”
    明月着一身白色的轻狐裘，外面很冷，他面色有些疲惫，唇色也异常苍白。随心小心地跟在后面，他比明月要紧张，好像稍有松懈，眼前的人就会化作一幕飞雪，随风而散。
    明月从帐门走到刘邦案前，走得极慢，昨夜一宿折腾几近要了他的命。明月狐裘中的手握得极紧，每一步都牵扯到伤，疼到心里。
    扶芹扶芹，最狠心的是你……就连这副无心的皮囊，你也要了去。
    “乔明月拜见将军。”明月微微拱手，声音有些沙哑，面上却笑意满满。
    刘邦不屑抬首看他，一心一意地擦着剑。天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乔家父子的名声一向不好，不过是些以色事君的小人罢了。
    “小侯爷为何来此？”
    “特来做说客耳。”
    果然不出所料，他代二世劝我退兵。
    刘邦心里暗自计较，倒也佩服他的勇气，“我战剑新磨，正少一头颅待斩，你且说说，若言语不通，便请试剑。”
    “将军大祸不远矣，恐新磨之剑，不能斩我头颅，将军必将先试。”
    刘邦闻言大惊，终是抬起头来看他。
    怪不得二世为他重修阿房宫，原是这般孤冷傲然，清神飘洒，连一身风骨都透着梅香的人物。
    明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顺势抖了抖狐裘，道，“将军前不能进兵以抗秦军，后不能退军以待项羽，乃困坐于此，观剑长叹，在下说得可对？”
    “你说的不错。不过若要我退兵，恐怕要令小侯爷失望了。”刘邦归剑入鞘，看明月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戏谑。
    明月深知刘邦的性子，明白要达到目的，必然要激他，于是换了口吻，冷笑道，“想当日将军斩白蛇起义，自认乃天命所归，今日怎么如此畏首畏尾竟以为在下要劝降？”
    “那阁下的意思是？”
    “长驱直入，攻入咸阳。伐无道，诛暴秦。”
    明月的回答出乎意料，刘邦一时想不出这除了是二世的计谋，还会是什么。但若真是那般，明月不可能活着出去，那二世又何必唱这一出。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领，自然不会在面上表露什么，只得旁敲侧击。
    “小侯爷是效仿当年商鞅舌战群儒，用三寸肉舌诱我退兵么？商鞅的下场可不尽如人意啊。”
    明月嗤笑，“将军只知商鞅乃能言善辩之士，却不知他亦真豪杰，有匡扶人国之谋，非比畏强凌弱，惧刀避剑之人也。明月从前只道燕雀皆在田野，却不知今日坐于帐中。将军真乃燕雀不知鸿鹄之志。难道将军不想先擒二世，再抗项羽，终坐拥天下吗？”
    刘邦见他谈吐如此，心知他定有想法，却也不说话。
    明月早已晓之以理，这下只差动之以情，倏然软了语气，道，“想天下原本诸侯各守一地，奈何暴秦无道，吞并天下。我本大燕世子，奈何败于秦军，有愧于先祖，今天将降大任于将军也，将军何不放手一搏，以得天下？”
    明月句句说到刘邦心里，无不动容。于是遣退左右，向明月深深施了一礼，“公子可有妙计助我？”
    “我素闻二世堂弟严子婴性情谦和，雅贤爱民，早便不满秦皇政绩，将军不如拥他为王，以他之名出师咸阳，待取得二世首级，再废子婴王衔，便可自立。子婴并非喜好争权之人，定不会成为将军的障碍。”
    刘邦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他的棋子。即便最后登极为皇，也不过是他的棋子。不过，是不是棋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在刘邦夺天下的戏码里，谁又不是刘邦的棋子？
    相互利用罢了。
    明月走出军帐的时候，大雪已停了。寒风却越发凛冽了。明月有些站不住，刚才的淡然，和所有的成竹在胸，都是自己耗费了所有心力在伪装。
    随心从后面轻轻扶住他的腰，感觉那人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自己手臂上，刚才一番舌战，当真是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明月眯着眼睛看着冬日黯淡的日光，微微扯出一个笑容。
    终于，你还是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虽然……虽然现在我好像爱上你了，可即便这样，也不能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你挤进我和扶苏之间的借口。
    扶苏，温润如玉的公子，永远都是我心里的光。好像在黑暗中生活太久的人，总会渴望光明。所以当那束光线消失的时候，明月一时不知道黑暗会将他压垮。而你，却可以为了私欲毁掉我的骄傲和尊严，你叫我怎么能容你……所以，我要用你的江山来罚你……
    “你为什么要助刘邦而不是项羽？”随心垂下眼睑，看地上的积刺眼的光，“项羽此刻势力远胜于刘邦，你何必舍近求远？”
    明月深深吸了口气，初雪后的空气中带着清凉的味道。
    随心道，“原因有三，其一，项羽过于意气用事，成大事者最忌如此；其二，起义以来，刘邦尽显帝王之资，一路招揽贤才，深谙驭人之术；其三，刘邦爱民，如果攻入咸阳的是项羽，必然屠城，而刘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扰民。你这么做，也是为了百姓安生。”
    明月伸出手握住了随心的，触手冰凉，“知我者，随心也。”
    随心暗暗揪起心来。明月明明痛苦的要命，却一副笑谈山河的样子，明明心里面有万般矛盾，却偏偏云淡风轻。
    为什么要活的这么累。
    其实还有第四点，随心没有说出口。
    若项羽攻下咸阳，扶芹必死。而若换成刘邦，他必然为了收买人心，放扶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