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第19章


  “知你中意海棠,我画了一幅捎给你。”李之檀抚去石碑的灰土,席地而坐,眉间透出隐隐的喜色,仿佛会见故友一般。
  黑白照片里的人淡淡微笑着,眉宇间的气息与李之檀有几丝相像。此人约莫三十五六岁,俊美秀致,骨骼清奇。凤眼斜飞,双眉入鬓,意气风发处,却凝着挥之不去的苍凉与悲哀。
  墓碑上刻着“Shaotown Chyi”,生卒年份以及两行小字: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我们都身陷污沟,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阿棠,你好么?”悲戚消散而去,李之檀一脸温柔,已是平静沉淀的释然,嗓音醇厚低沉,青年时期的清朗已经化为记忆之中的碎片,“我带他来看你了。”
  容颦明白这平静下的悲戚。
  秦在走的时候,他们已是陌路。
  炙热的还未落下的眼泪是假的,然而掣痛过后,心底的苦涩却是真实的。
  容颦永远忘不了,又怎么忘得了呢?
  爱很短,遗忘却太长了,唯一能做的唯有释然二字。
  然而,释然,释然,何其之难!
  微凉的手指被一股温热柔柔执起,放在唇边一吻,李之檀对着照片里的人,努力掩饰住内心的恍惚,温声道:“我们很好,小韵也很好,你放心吧。”
  一瞬间,容颦竟觉得有一丝苦涩。
  伤花遍地,冥纸飞黄,埋葬了谁的爱情,又满足了谁的幻想;世人被蝴蝶的色彩所迷惑,却不知蝴蝶是色盲!
  然而,他们到底能走多远,谁又知道呢?
  古人有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Chapter03 若已捕捉星光 (四)
  过了两日,容颦收到了一份来自导演华漫的包裹。
  单子是由李之檀签收的。
  里面是一张光碟,封套上写着《灯红酒绿》导演剪辑版,并附上了一份短信:遵照秦先生意愿转赠给容颦先生。署名是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华漫。
  而这位秦先生,自然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秦在。
  秦在。
  秦在。
  这个名字,有多久不曾在身边人的口中听到了。
  容颦下意识地用手掌包裹住左膝,有瞬间的出神与恍然,一颗心飘飘渺渺,宛若天际流云,不知着落。
  呆坐半晌,猛然惊醒,容颦不由得烦躁起来,捏起打火机,便去掏口袋里的烟。因为莫名的紧张,手指都有些轻微的颤抖,狼狈的,无助的,虚弱的,仿佛一个半途而废的瘾君子。
  只是手一摸到干瘪的口袋,浑身一震,心里也跟着一空。
  原来戒掉的只是一个习惯,而不是烟瘾;纵然对秦在不闻不问,他也依旧在那里,甚至——容颦不愿承认的是——他也依旧在他心中的某一个位置,被自己抵御着,防护着,但只要不经意地轻轻一碰,便隐隐作痛,至此再不能忽视。
  秦在。
  秦在。
  秦在……
  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如堕梦中。
  李之檀回来就见到容颦坐在沙发上,陷落在烟雾里的那张面庞,毫无血色,白得几近透明。
  红星点点,指间的烟几近烧到尾声,容颦却毫无知觉,只定定坐着,精神绷得紧紧,仿佛一把冰塑的弓,几欲弓裂弦断;身体摇摇欲坠,就死在悬崖峭壁,生死一线。
  李之檀没有说话,轻轻放下食盒,一声不响地走到容颦身边,却发现他竟微微地颤抖着,仿佛冷得要命,却又强忍着。心下叹了一口气,李之檀轻柔地取下那支烟,丢在烟灰缸里。
  忽觉肩上一暖,容颦呆呆抬起头,眼泪就这样滑落,却见李之檀带着宽柔的微笑,将他抱入怀中,“没事了,傻瓜。”
  容颦这才吁出一口长气,整个身体瞬间就松懈了下来,瘫软在他怀中一动不动,默默汲取那些可贵的温暖。
  那些曾经在荆棘丛鲜血淋漓地前进的日子,那些曾经在泥淖里下陷挣扎的日子,那些在垃圾箱里等待花朵凋萎腐烂的日子,那些曾经在暗夜星空下祈求新生的日子……
  是的,前尘已断,一切安然。
  “嗯。”隐约出现几秒淡淡的微笑,容颦依旧有些恍惚不定。
  手指绕卷着一撮头发,李之檀用温热的额贴住容颦的鬓角,声音低沉而温柔,叫人忍不住沉静下去,什么都不去思索,温热的吐息将几欲冰冻起来的容颦柔柔包围,“陈妈备了你喜欢的食材,有腊鸡、菠菜、云腿、脆哨、蛋片,还有豆花,而且等我到了才煮的米线,香滑白韧;炖的鸡汤好香,一浇下去便能吃了,想不想吃?”
  平平淡淡之中藏着点点珍惜,此时更见真情。寻常言语间,心弦也不禁触动。只觉细细地一疼,感怀的眼泪即将跌落,嘴角却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容颦缩了缩肩膀,略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用手轻推李之檀,哑声催促:“嗯,快些去做。”
  李之檀一把揽过容颦的肩膀,吐息温暖,噙着笑意,在他头顶飞快一吻,才满意离去。
  热气腾腾的米线,香滑鲜浓的鸡汤,容颦埋头苦吃,满头大汗,瞬间一扫而空,就连一滴汁水都不放过。
  “好爽快,下次可以凉拌,添些辣油进去更美味。”容颦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头,目光晶亮,满足而雀跃。
  李之檀递上湿巾,将碗筷收拾了,笑道:“陈造《江湖长翁诗钞·旅馆三适》曰:‘粉之且缕之,一缕百尺缰。匀细茧吐绪,洁润鹅截肪。吴侬方法殊,楚产可倚墙。嗟此玉食品,纳我蔬簌肠。七筋动辄空,滑腻仍甘芳。’我起初不信,如今见了你,才知道米线果然美味,难怪陈妈说你回到老宅什么也不做,就伸直了脖子等着吃这个。”
  “你这是在说我吃相恐怖,还是……”容颦略有些羞赧,却依旧俯在吧台上笑得灿烂,望着在水槽边忙碌的男人,只觉得满心的温暖与幸福,仿佛烦恼已经一扫而空。
  终归有欠,终须归还。
  容颦怀着沉重的心情,将光碟放入了播放器。
  《灯红酒绿》的英文名叫做《Greatest story ever told/最伟大的故事》,全篇断断续续贯穿着奥利弗·詹姆士(Oliver James)的同名歌曲,讲述了一个艺人在光怪陆离的演艺圈苦苦守护着他的爱情,然而终究因为在灯红酒绿间迷失,只得将所有的爱藏于心底死死埋葬的故事。
  当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容颦试图微笑,为了这完全解开的谜团,为了这终于得偿的心愿。
  然而,温热的眼泪却扑簌簌地滑落面颊,瞬间泪流成河,沾湿衣襟。
  Thank you for this moment./为了这一刻,让我感谢你
  I’ve gotta say how beautiful you are./我必须说,你是如此美丽
  Of all the hopes and dreams I could’ve prayed for/在所有的希冀与梦境中,我只祈求
  Here you are./你在这里
  If I could have one dance forever,/如果我能跳一支永恒之舞
  I would take you by the hand./我将用手将你牵得紧紧,我的舞伴
  Tonight it’s you and I together./今晚你与我同在
  I’m so glad I’m your man./多么快乐,我是你的另一半
  这纯挚的歌词柔柔击打在心上,容颦的心跳得飞速,几欲破胸而出;呼吸急促,喉头炙热,仿佛溺水之人。
  记忆的记忆之中,他的秦在,他的容容,他的无知无妄,他的年少轻狂,他们极速凋零的爱情,他们迥然相异的命运……这不是电影,这不是小说,这就是秦在和容颦的故事,这是秦在留给容颦最后的一首爱情挽歌,亦是最后的一曲生命祝福。
  And if I lived a thousand years,/即使我能活一千年
  You know I never could explain,/你知我也永远无法解释
  The way I lost my heart to you that day./为何那天我倾心于你
  But if destiny decided I should look the other way,/然而如果命运相反
  Then the world would never know/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知道
  The greatest story ever told./这个最伟大的故事
  And did I tell you that I love you tonight?/今晚我是否已经告诉你,我爱你?
  仍记得在恒智的练功厅,昏黄的街灯陪伴着他,树叶的簌簌声陪伴着他,他在黑暗中旋转、跳跃,汗水飞溅如金色的泪珠,他用纤弱的生命舞动着孤独,跌倒是苦涩,落泪是痛楚,即使狂欢,亦是无尽的荒芜。
  一日一日,光阴飞速,干涸而苦涩的生命中忽然涌出甘泉,秦在的出现,就像一束光斜斜照射进入他的生命,那么明亮,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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