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第22章


然而,尽管那样痛苦,容颦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一鸣。
  素手轻翻,满眼的笔记与心得,见证着容颦内心为高阳与辩机流下的泪水。
  刚巧看到高阳向辩机求爱的一幕。
  晨光熹微,紫雾氤氲,净土寺中,忏悔,歌颂,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在一颗颗埋头诵读的头颅之中,苍白坚韧的高阳一眼便找出了她心上的佛陀——辩机。
  他们来到禅房,绵帛,竹简,木鱼,禅机。
  素面娥眉的高阳虔诚地仰望着她心上的佛,心底却幽幽生出一种悲怆的宿命之感:“是的,我来超度,超度我自己。”
  辩机不动声色,声音如幽谷流泉,静水流深,“公主尚未死去,为什么需要超度?”
  “不,今天的高阳即将死去,而明天的高阳前途渺渺,后顾茫茫。”高阳痴迷的眼中暗含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却闪动着哀婉的泪光,“正如我的名字,高悬苍空的太阳,在燃烧之中渐渐落下,那就是我。所以,今天,请为我超度!”
  辩机目光澄澈,纵使心窍通透,望向将面孔埋在掌心悲恸流泪的高阳,亦不禁心中触动,放软了口吻:“生命是苍天赋予的,我们唯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
  “可是,” 高阳猛然抬起头来,泪痕交错的面庞,断线珍珠一般的泪不住地挥洒,好似一朵细雨之中的梨花,美丽的杏眼中哀哀欲绝,却暗含着一股充满生机的爱意,一场疯狂的、狂风暴雨般的爱,“我的佛陀却不愿赋予我生命,我无能为力,唯有静等太阳落下。所以,今天,请为我超度!”
  悲痛欲绝中,饱含着一股太阳一般的热情,是灵魂最深处的渴望,渴望能在他保有万物的深眸里看到她自己!
  辩机凝然不动,沉静无语,一身柔软又坚决的气韵仿佛墙上《渡江图》里的达摩,超然物外,忘情忘性,不似凡人,却让凡人肃然起敬,诚心膜拜。
  一个是佛,一个是人,终究是无缘的!
  然而,当真如此么?
  高阳绝不相信!
  凄美而高傲的公主眼含热泪,深藏已久的爱使她爆发出太阳一般的热量与生机,高阳浑身颤抖着就仿佛在暴风骤雨中站立,舍生忘死,无惧无畏,唯有一腔深情用之不尽,“请为我超度,我的佛陀。请用你的爱为我超度,清凉而纯净就像你的雨滴,纯粹而光明就似你的眼目,滋润大地,光照生灵,你福泽四方,恩惠万物,但愿你愿用那一寸的爱来慰藉我。你看,我的太阳即将落下,我听得到那摧枯拉朽的声音,它的火焚烧着树林、山泉、花朵、青草……很快一切都会过去,只愿你的心里已经容下了我的影子,化成我的碎片!爱既是生,亦是死!且让我化作一缕青烟,作你佛龛前的一炷香!所以,今天,请为我超度!”
  辩机被深深震撼了,一股温泉自心底汩汩流出,遂成激流山洪一片冲锋陷阵一般,瞬间将心田化为汪洋大海。
  “公主,我曾梦见你,”辩机的声音很轻,仿佛吹灭烛火的轻,他的语调变得温柔而慈悲,那清明磊落的眼中流露出动人的光彩,坦然望向他的公主,“但决不奢望为你效劳,我并不伟大,相反我太过渺小,无法载动你。你是公主,是太阳,而我的生命全是露珠。如若竭力承载,也将被焚烧殆尽……”
  “不,我照亮无垠的天空,但我也能倾心于一滴小小的露珠。”高阳仿佛看到了希望,满怀着期待望向辩机深邃的眼睛,天真而充满感激地笑了,仿佛锥心泣血的疼痛之中开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我愿化为星星之火来充盈你,教你不再渺小,我的佛陀,你将是一颗另一颗照耀万物的太阳,也可赐福于我。”
  辩机轻轻搂住高阳,闭上了冷静的眼睛,祈祷着:“佛陀,饶恕她,而惩罚我吧!”
  容颦含泪微笑。
  随手一翻,却是辩机的最后一幕。
  遥远的钟声萦萦绕绕,古韵盎然,静静消弭,却又似高阳落在他怀中的笑声缠来绕去,惊天动地。
  “吱”的一声,狱卒打开牢门,给辨机卸下重镣。
  午时的烈日高悬在天上,就似高阳的那一双动人的眼睛,光耀明亮,照耀着他,唤醒着他,燃烧着他,最后又赐予他新生。
  囚车轱辘前行,碾过一片枯黄惨绿,辩机穿着单薄的布衣,眉清目秀的脸白得犹如皑皑的新雪。他的双手放在木栏上,深邃的双眼凝视着辽远的天空,依旧是那么卓尔不群、睿智超脱。
  法场。
  忽然云聚东南,孕育着一场扑天盖地的倾盆大雨。
  这是高阳毁天灭地的哀伤。
  辨机从容地躺在铡刀上,脸直对着握着刀把的屠夫,表情平静而和善,悠闲而慈悲,就似尸毗王割肉救鸽,摩苛萨陀舍身饲虎。
  辩机便是一尊真佛,他望着天空,拈花微笑。
  屠夫举重若轻地将那铡刀重且狠地按下。
  辨机的血温情脉脉地流着,就仿佛等待着与高阳从天上落下的雨水会合。
  “别了,我高悬的太阳,你永远存在于我心深处。我听到了潮水,那是另一轮沸腾的朝阳,新的生命的延续,让我如同有了来世。我高悬的太阳,命中注定,我们分离,然后结合,周而复始。佛陀是如此慈悲,就如这些雨水与阳光,他赐予我的实在太多,然而他却从不吝啬赐予,从不停止过赐予,多么慷慨的佛陀!这将是我最后一课,生命最终的奥义——死亡。生命是苍天赋予的,我们唯有献出生命,才能得到生命。没有握手言别的痛苦,切勿蹙眉悲伤。”
  容颦弯背将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颚,再一次,或者是最后一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半夜时分,李之檀自机场返家。
  屋子里灯火通明,而容颦却蜷在沙发上打着盹,不堪重负地侧首靠在扶手上,那面颊晕着淡淡的透明的红,眼睫上挂着一滴在梦中酝酿的水珠,剧本自指尖滑落在地,可不又是《公主高阳》。
  罗氏送来了不少剧本,容颦却独独对这本青睐有加。
  不禁笑着倾身过去,将他圈在怀中,舌尖滑过,细细吮吸,只见怀中之人慵懒呜咽出声,眼睑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睁开。
  月光阴蓝,面庞如玉,眉似初春柳叶,含着云愁月意,教人垂怜不已。
  捡起剧本,加上书签收好,又取了毛毯替容颦盖上。
  被浓郁的香气唤醒,容颦靠在吧台边揉眼睛,孩子气地嘟着嘴,望着平底锅里的美食。
  煎得金黄的吐司在锅里滑动,香气四溢,色泽诱人至极。
  “快去换身衣服,早餐等下就好,你是要茶,还是牛奶?”法文在晨光里显得格外优雅而迷人,宠爱的感觉将人裹在了温水里。
  容颦立觉饿得不行,但还是乖乖走入浴室,在门里含糊地答道,“什么都好,我现在简直吃得下一头大象。”
  李之檀淡淡一笑,将温好的牛奶,放在餐桌上。
  不消五分钟,容颦便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抓起牛奶迅猛喝完,唇周一圈白边,惹得李之檀俯身吻了一通,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最后一片蛋液吐司出锅,撒上些许肉桂粉,便大功告成了。
  容颦用手抓起,便大口吃起来,蛋液吐司糯软香嫩,另有李之檀佐以深情,才真正美味。
  李之檀含笑凝睇,体贴地将去了心的葡萄柚送上餐桌,透明饱满的粉红,像极了此时简单快乐的容颦。
  “真漂亮。”容颦夸赞,接着一边吃,一边满足地叹息,“好想吃培根。”
  “中午做菠菜培根饭团。”李之檀宠溺地抚了抚容颦的唇角。
  一连几周,容颦为着小宝的事情而奔忙于美国与香港之间。而假期已经结束,罗氏肯本不可能放他松懈片刻,容颦经常一下飞机便来到摄影棚、电视台,或是赶往活动会场做嘉宾。江燕数次致电李之檀,说是容颦在现场累得一睡不醒。李之檀不得不违背承诺,亲自致电罗辰,要他放容颦一马,减少工作投放,这才使容颦稍稍有了喘息的时机。
  可怜的小狐狸消瘦许多,李之檀并不是不心疼。
  容颦惊喜地叫道:“今天你待在家中么?正巧想找你帮我对台词。”
  幽黑的双眸一沉,李之檀伸手抚了抚容颦的头,捧住他温凉清隽的面庞,那样率真可人,却又默默承载了太多的爱恨,“真像孩子一般,看你在沙发里也能睡得香甜,不要太逞强了,知道么?”
  容颦温驯地颔首,舔舔嘴唇,露出一个乖巧的浅笑,手里还不忘去戳漂亮的葡萄柚。忽然想起了什么,容颦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喜道:“你知道么?佐瓦已经为小宝组织了研究小组……”
  “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么?”李之檀发出了近乎沉重的叹气,于心不忍,又怜惜非常,嗓音温柔压低,丝丝缕缕地缠绕了上去,“为什么把角色让给唐傲,嗯?你是因为那件事而内疚,亦或是同情他?”
  容颦面色一变,猛然抬起头来,退后几步,苍白的脸孔上是受伤的表情,失声道:“你还在监视……”
  “不,不,怎会是监视?”李之檀柔声打断,走上一步将容颦禁锢在怀里,执着且不容拒绝。
  李之檀用肢体化解着令人窒息的静默,在他深邃而温柔的眼波中容颦无处可躲,容颦只得在令人安心的白檀香气之中被静静驯服。
  臂膀温暖,胸膛坚实,拥有着父亲一般的包容与爱人一般的力度,容颦心中暖软,坚冰逐渐化为一泓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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