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红

  .
  帘子一落一掀，檐角月盈月亏，转眼又是一年冬至。
  抖落半身霜尘，李之檀一进屋，便见到那一张含笑如莲的面庞。
  “自己的东西却要黎简去取，实在不仗义；自己的东西到了门口也要我去取，实在不人道。”李之檀含笑嗔道。
  容颦面不红心不跳，只随手将缪斯金像丢到别处。
  坐回廊下，容颦手里执着茶壶，言之娓娓，“一遍滚水，二遍飘香，饮茶当如此，你有口福了。”滚水注入茶碗，水若游龙，蒸茶入骨，清韵悠长。
  见他人在风口，却紧紧裹着冬衣，李之檀外套还来不及脱，只快步上去，口中竟有些嗔怒：“大冷天的还在外头吹风，这是玩的么？”毫不念及茶香悠然，切忌喧哗。
  “不冷，只是发了福，瞧上去有些紧。”容颦玩笑道，捏了捏李之檀的手腕，触手略有些凉，轻轻道，“别坏了兴致。”
  李之檀无奈，只搂住他，同饮着一只壶，同望着头顶一弯凉月。淡之喧嚣，坐拥宁静；舍之奢靡，但享温馨。
  絮絮细语，二人喝了几盏，只剩下火炉腾腾，温暖人心。
  “是有些凉了。”容颦颓然承认，眼睫垂下浓翳，已经蜷成一只毛球。
  “还学什么饮露餐风，又不是墙角数枝梅。”李之檀轻嗔着，掖了掖毯子，将容颦送进屋里去。
  捏捏膝盖，倒不像过去那样凉，灌了半碗姜汤下去，才稍稍放了心。
  容颦枕着李之檀的膝盖嚼着茶干，听他饮汤，竟笑出声来。见李之檀面如秋水无波，心觉无趣，便径自捧着碟子，静静吃他的。
  微泛桃花的侧脸在清辉之下，氤氲着淡淡青光，眉目温软，细长双眸似烟笼，微微合目似在回味，又略有几分痴气。
  见状，李之檀不禁心中一软，甚觉可爱，便过去携了容颦的手，一口将那半块茶干给吃了。容颦浅浅一瞪，又兴趣缺缺地舔了舔指头，枕在他臂弯里。李之檀满眼的笑意，不带任何踌躇地，低下头去，印在了那浅绛色的唇上，细细研磨。
  唇齿相依间，仿佛描画人生。茶香清苦绵长，姜汤辛辣微呛，恰似百味人生，其间伴着一股子豆酱香，风味浓郁，质朴性淡，有农家意趣，平易温馨，倒是显得都市里精细吃食单调划一，多了几分寡淡。
  只盼日日似今，夜夜如此，有月作证，有花为鉴。
  岁月更迭，任他细风软语，还是霜剑相逼，月是怀中一抹白，用完了雅词，也不敌万一，无人代替；花是心底一面湖，唱尽了风月，也心平若水，荣辱不惊。
  花有开落，月有盈缺，所幸是这石头森林里尚有一人相伴，可平淡言笑，坦然相视，以深情数瓯，和花和月，了此余生。
  不亦妙哉？
  .
  .
  剪牡丹·赠容李
  浅笑低颦，含烟凝翠，艳脂宣染还净。孤舫悄悄，纵迷雾无影，寒江月映如银。风波既定，颈交效饮合卺。如解香颐，满烟渚春临。
  旧欢红豆新省，赏画栏，兰麝香浸。莞尔依博山，先按簟枕醉卧沉檀。幻质皓皓曼陀雨，送去前事，拾遗菱花镜。何幸！御风双翠羽，晓露夕英。
  【正文完】
  番外一 烟飞烟灭 上
  愿你们这场爱能避免麻烦
  愿你在最后也能踏上雪山
  你想要的，我已失散
  谁要再次亲身见识我曾受过的难
  还以为你们会和睦到尾站
  还以为你捱过临睡觉那关
  你哭笑间，使我不能不回想
  失心疯地爱一个人，像对镜自残
  求你不要，顽劣不改
  做孤雏只许洁身自爱
  你不算苦，我不算苦
  我们应该苟且偷生脱苦海
  求你不要，迷恋悲哀
  示威怎逼到对方示爱
  你好我好，你改我改
  请勿忘记，软弱只会惹人感慨
  愿你们这场爱能避免麻烦
  愿你在最后也能踏上雪山
  你的戒指，使我一时间
  目击一缸清水倒映爱人
  被爱也是难
  求你不要，顽劣不改
  做孤雏只许洁身自爱
  你不算苦，我不算苦
  我们应该苟且偷生脱苦海
  求你不要迷恋悲哀
  示威怎逼到对方示爱
  你好我好，你改我改
  不要忘记，我们始于会有人宠爱
  ——张国荣《洁身自爱》
  赶到罗氏电影制片厂，通过一道道排查，林家安一进入《水色浮香清亦远》的片场，就远远听见肖衍执着导筒训人，尽显“暴君”风范。最后那女演员仿佛是哭了起来，想必是梨花带雨，楚楚生姿，肖衍终究还是心软了，只道：“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体会，不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一听那嘤嘤哭音，林家安从乔大记者身上继承的八卦特质登时发作，立即手执相机走上细看。唉，原来只是个三流小明星，不过是做了罗氏某大佬的姘头，才有了这独挑大梁的机会。一身媚俗到底的旗袍，脂粉浓厚，手执一把羽毛扇，演得大约是什么苑兰流莺之流。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甜美而清亮的声音：“是林记者么？我叫Barry，是秦先生的秘书。秦先生在休息室等你。”
  秦在卸了妆，但还穿着戏服，是一件月白的长衫，显然是刚刚拍好了今天的戏便过来的。他一手拿着咖啡杯，姿势十分潇洒从容。一看见林家安，便露出无懈可击的招牌笑容，招手说了声“Hi”。
  林家安是第一次见到秦在的真人。
  “不介意我吸烟吧？”秦在朗声问道，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林家安自然不介意，只默默准备材料。
  秦在取出烟来，不变的Salem Menthol。他亦取出那一只不变的Zippo，以手机指弹盖，擦火轮，点烟，拇指合盖。
  不变的意气风发与一气呵成。
  秦在深深吸了一口，无声无息地吐出，一手夹着长烟，眯了眯眼，轻轻地道：“开始吧。”
  如果说李之檀是一枚温玉，不露圭角，那么秦在就是一柄利刃，毕露锋芒。
  他标准的剑眉，眉弓下凹，眼睛大且深，鼻梁笔直□，三庭五眼十分匀称，十分符合华人的审美观。只是眉间略略沉着一股阴鸷之气，稍稍削减了他的神采。如今在沉默之时，更显露了一丝难掩的疲态。
  不过这也正常，秦在从出道至今成为如日中天的三栖明星，从来是媒体的宠儿，更何况他这样英俊逼人的眉眼，就连是正规的媒体都偏爱多给他一些镜头与曝光。如今进入年底，接近影展时段，花边媒体都蠢蠢欲动，努力地捕风捉影，而秦在居然自己撞到了枪口上，爆出了与私人化妆师卢朗的不雅照，之后又传言与导演肖衍“潜规则”，这样的丑闻真是让秦在的风头一时无两，不仅盖过了之前的容颦与李之檀的绯闻，连一些正规的媒介都有所提及，甚至已经让花边周刊的版面活跃了一周之久，只恐怕还要继续活跃下去。而秦在作为本次电影节与金唱片奖的大热，怎能不愁！
  林家安入行不久，也难当大任，不过是拍拍照而已。很快，一个访谈就到时间了，林家安便被“请”出了秦在的私人休息室。
  “今天就到这里，收工！”
  导演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
  秦在刚上车却发现将那只从不离身的Zippo忘在了休息室里。
  “我去拿吧。”丁妮作势要下车。
  “不，”秦在脱口而出，倒有些让丁妮讪讪，他安抚似的笑了笑，柔下声，对丁妮道：“不，我自己去。”
  《水色浮香清亦远》讲的是革命时期的爱情。两个学生在话剧院相识、相知、相恋，最后一起献身革命。
  话剧院由原本的一个小剧院改建。
  走在旧窄的甬道上，空气中有轻微的霉味和油漆味。
  或许是这难得的独自一人的时分，这些气味却通过记忆深处的悸动而无限按放大了。
  打开休息室的门。
  一室的阳光，似乎记忆之中有一个剪影在那里，背负阳光，却知道他在微笑。
  仿佛昨日。
  .
  彩排结束，容颦自舞台离开，在偏僻的员工走廊静等。
  等到一地的烟头，秦在还没有来，只听助理丁妮上来说：“秦先生讲容先生不必再等，采访结束后有重要客人来……”
  恍恍惚惚，只忆起昨晚光景，自己奋力一推将秦在踹下床去。咣当一声响，头破血流。
  容颦顿觉怏怏，取车转了几圈，最终转到诊所。
  “咦，容先生怎么来了，似乎没有预约，已是下班时间。”门口的护士望着摘下墨镜的容颦，有些脸红。
  容颦浅笑一下，算是打了声招呼，却径自走了进去。
  所幸麦教授还没走，容颦径自在长沙发上躺下，捞过糖盒，翻找里面的椰子糖来吃。
  麦教授从里间走出来，一见是容颦，略有意外。照旧搬了把椅子，坐得不远不近，道：“已经很久没来了，秦先生也没有再预约，我以为你不必再来。”
  容颦面上有几分颓然与自嘲，抛了一颗糖果给麦教授，道：“旧病复发，只得又来。”
  “如果忘不了，你与他不会真正幸福，心里永远有芥蒂。”麦教授如实道。
  容颦无奈沉默。
  麦教授倒了红茶放到容颦面前，突然握住他的手。
  容颦下意识地一缩，定睛一看，见是麦教授才稍稍放松，不觉讪笑：“你看，我已病入膏肓，或许只有分开一条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