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第168章


一般的事儿,你就坚持不住了,你不能每一件事都与皇上对着干……
李沂问:申大人要说什么,能不能直说?
申时行说:我要说的是,你们得体谅阁臣的难处,要同舟共济才是。
李沂说:马象乾下诏狱了,还有人会死,会给杖责,我不明白,我们与内阁,究竟要谁体谅谁?
陈三谟说:我们走吧,西庐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言官都走了,只剩下了三个人,呆呆地坐着。
王锡爵说:申大人,真的很对不起,我说得太直了。
申时行一叹:我要是你就好了,我就不能直,我真的不能太直。我有时便想,是不是不能太直,就误了大事儿?
王锡爵说得诚恳,你再像我一样,内阁就完蛋了,皇上会重寻阁臣,我们话说到了,人也滚蛋了,那样更不好。
万历在乾清宫昏昏欲睡,梦里正与琴依盘桓,讲张居正不是他杀的,是自己病死的,而且张先生死后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家人的事儿。朦胧中忽听得有人啜泣,他抬起头看,只见张鲸正
跪在地上。万历问,你怎么了,不是要你小心办事吗?
张鲸说,圣上,言官不放过我,我只能去看陵寝了。
万历不耐烦,谁叫你去看陵寝了?你在乾清宫里办事,是东厂的厂督,我信任你,就行了。
张鲸磕头,流着泪说:皇上,我是你的奴才,他们看不过去,非要陷害我,我只积攒了这些银两,还有珠宝,都交与皇上。我再也没有什么了,只剩下一个光光的人,一个连那玩艺儿都没有的光身子太监了。
万历看着殿上,张鲸拿来了一些银两。他微微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珠宝、银两,你拿回去吧。
张鲸磕头,哀声而诉,皇上,我是你的奴才,我要这些有什么用啊,不就是要贪一点儿,用来过美日子的吗?皇上如是让他们要了奴才的命,去抄了奴才的家,这些玩艺儿也没了,没落在皇上手里,反给他们占了,贪了,奴才心里更恨。
万历不说话了,张鲸命令乾清宫里的那几个小珰:你们听着,皇上命令把这些珠宝、银两都搬去宫里,交与宫里的管库人登记保存。
小珰们听命,把珠宝、银两搬走了,张鲸又跪下磕头,再三说:皇上,奴才一心为皇上,皇上保住奴才的命,奴才这一辈子再无所求了。
当晚张鲸回到了府内,看到了张诚。张诚坐在府厅里,正在喝茶,手里摸着张鲸的女人的脚踝。张鲸假作不见,说:诚哥,我去见了皇上,把我的银两、珠宝送去了。
张诚说:好,那就好。你要能过了这一关,下一次就不是咱们司礼监受苦遭罪,该轮到他们言官、阁臣手忙脚乱了。只是你这一次有点儿亏,我拿来了一箧珠宝,还有二万两银子,给你用的,你的女人、家人总得花销,不能没有钱。
张鲸哽咽,诚哥,你总是照应我。自打你做了司礼监掌印,比冯保更有人情味儿,对手下的兄弟们那么好。
张诚笑:我做司礼监掌印,不就是为这一群没卵子的玩艺儿吗?要是咱们都栽在他言官手里,算咱司礼监没本事。人家冯保在时,他张居正再牛,也得拿一张“晚生”帖子拜上。咱们别太丢份儿,让他申时行看笑话。
李沂再上疏,说万历可能接受了张鲸的珠宝,方才免了张鲸的罪过。万历大怒,他怎么知道我拿了张鲸的珠宝?是谁对他说及此事的?宫里人多嘴杂,处处可以走漏消息。这个李沂就是冯保、张居正一党,图谋报复!来人,拿下李沂,把他扯去午门打上六十廷杖!夺他的官职,要他回乡为民!
锦衣卫迅速拿下李沂,把他揪到了午门。李沂大呼:皇上有私,皇上有私!张鲸阉党,祸国殃民!张鲸阉党,祸国殃民!
锦衣卫使只剩下了朱希孝,那个刘守有早就给拿下了,朱希孝也不敢多说什么,反正这回抓到了人,还是魏朝执刑,他便也赶到午门,与魏朝一同执刑。朱希孝揣摸着,魏朝可能因为李沂上疏得罪了张鲸,会悄悄下令要锦衣卫打死李沂。但魏朝看着他,悄声说,不该执刑出事,朱大人说是不是?
朱希孝长吁了一口气,他正是怕出事,才匆匆赶来的。他说,是啊,是啊,不能出事,这会儿事太多了,再出事,怕更乱了。
魏朝笑,命人打廷杖。这会儿打廷杖没当初打吴中行等人时那么惊天动地了,午门前根本没有人来观看,过了万历十五年,人们似乎变了,变得更冷漠了,打不打廷杖,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魏朝匆匆行事,看着锦衣卫行杖,打完了六十杖,他对站立一旁的言官们说,这个李沂是个百姓了,你们带他走吧。
家人与言官们把李沂背起来,放在车上,车缓缓拉出午门,一直向小街深处走去。
魏朝问朱希孝:朱大人,你说,怎么正执刑打人,我还累了困了呢?我差一点儿睡着了。
南京兵部尚书吴文华果不食言,率领南京九卿上疏,求救马象乾与李沂,要求拿下张鲸。
万历有些犹豫了,他真恨这些人,何必生事呢?他们总是盯着皇宫,就不能安心好好做事,图一个天下太平吗?
李材杀了刘汝国,把蓟州的兵乱平复了。消息传到了京城,万历大喜,大声疾呼:好啊,梅堂死了,刘汝国也死了,李材干得好,要给他一个嘉奖,给他一个嘉奖!
张诚就拿出来了张鲸这一件事,请求皇上决断。
万历斜觑张诚:你看,要不要拿掉张鲸呢?
张诚跪下,未语先流泪:皇上啊,我们这些大珰小珰算什么?只是皇上的家奴,连宫门都出不去的家奴,还被人揪着扯着不放手,皇上就让张鲸走吧,让他回家闲居,等这阵子风头过了,皇上想他,再让他回来伺候皇上,只要不像是冯保,他没死,就有希望啊。
万历喃喃说:真的只能这样了吗?真的他们要拿掉谁,我就得拿掉谁吗?你说,我非得拿掉张鲸吗?
张诚流泪,再次磕头:皇上啊,你让他活着走吧,不然有一天,他们真的就盯紧了他,非要他死,皇上也得让他死啊。这会儿就让他走吧,南京九卿都上疏,真是可怕啊。他们恨我们,恨我们这些皇上的奴才。
当天晚上,万历对张鲸说,我不能让你再留在宫里了,再待下去,你的命就没了,你走吧。
张鲸说得很凄凉,叫来了狗食儿等几个小珰,吩咐他们,要照顾好皇上,跟皇上去内市时,在内市里要小心点儿,别让那些人猜透了皇上的身份。皇上去内市看东西,要是买了,就不要当时拿回来,对店主人说,让他送去祥和店,再送来宫里。拿银子,不能拿太多的宫里的新锭……
一件件事儿吩咐,吩咐得万历阵阵心酸,觉得张鲸没什么大错,他只是贪占了一点儿银子,要是那些言官能有地方贪,他们也会贪占。当年审刘台案件,不是审那个巡抚也贪墨了银子吗?想着贪墨者,万历不像从前那么愤怒,他想人皆有私,如他私心不大,没有造成大明朝的溃堤之患,就不足为奇。张居正也贪墨,他也有女乐,也有琴依……一想到琴依,万历心里隐隐作痛,忽地失落,真心想到琴依应是他的女人,只有琴依对他不在乎,根本就不想做他的妃嫔,也根本就不想为他生子。
万历有过娶妃生子的喜悦了,也有过丧亡幼子的悲哀,有时站在宫殿前,呆呆看着月亮,冷清的月亮窥破了心事,凄冷而伤心的他,站在那里一次次承受了儿女早殇的痛苦。他甚至记不清死去的皇二子常溆的母亲是谁了,反正她是一个宫妃,在一次生产中,她先死去。她扯着万历的手,轻轻抖着,对他说:皇上,你福大命大,你要……保住我的儿子,千万要保住我的儿子。她死了,死时眼睛不闭,直盯着他的眼,儿子的脐带未剪,人就死了。他抱过那个儿子说,就叫常溆吧!常溆长到了一岁,他最会笑,一有人来看他,逗他,他就咯咯地笑,声音像洗过的银子似的。伺候他的宫女说,二皇子是最会笑的,一笑人就喜欢他,所有的人都喜欢二皇子。但常溆只活到了一岁多一点儿,他就死了,一天无缘无故的就死了。
那天他呆呆看着常溆,不敢去碰一下这个没有一丝热气的孩子,他流泪了,哭得很伤心。儿子死了,他有些忧郁。
但后来他不再哭了,又死了几个女儿,郑妩生的女儿静乐公主也早夭,他抱着郑妩,郑妩哭得身体直抖,几欲昏迷。郑妩喃喃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他抱着郑妩,心里爱怜这个女人,女人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身怀那么深刻的痛切,这让他感到震撼,让他感动,但他早就不那么悲哀了。他麻木了。
郑妩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身体透出缕缕香气,玲珑馨香的郑妩令他馋涎欲滴。万历还抱着她,他这样抱着她已经很久了。睡着了的女人不知道她正用自己的灵肉抚摸安慰这个身为皇上的男人,使他的心灵慢慢平抚了伤痛。郑妩累了,身体软软的,年轻而温热的身体柔软地熨贴万历,令万历色心大起,他忽地渴望进入她的身体。他掀翻郑妩,马上做那种事。但郑妩没这个闲心,她推拒着。万历说,你听我的,你听我的。郑妩哇的一声哭了,万历哪里管她,只顾强行把她剥开了,像剥开一根雪白的葱。郑妩的哭声给了他一个满足,她哭就哭,一会儿就好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愉悦中。他疯狂侵略着郑妩,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一种久违的快意渐渐浸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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