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第182章


他会放过你吗?会放过卢大受么?魏忠贤不吱声了。
万历一叹:行啊,让他走吧。我派他去浙江开矿,他不是能捞银子么,那就捞吧。
张诚离开皇宫,乘着一辆车,到浙江当矿监去了。
这天晚上,万历问魏忠贤:狗食儿,你说,如今谁做司礼监掌印合适?
魏忠贤说,谁老实让谁做,皇上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那就行。
万历笑了,对魏忠贤说:我就派你管司礼监,行不行?
魏忠贤跪下:皇上,那可不行。司礼监哪有我这么小一个掌印?我也管不了,这可是十来万号人哪。
万历笑了:你也管不了什么,有事儿就告诉我。
魏忠贤也乐:是啊,也不是我管,是皇上管,这些没卵子的头儿就是皇上,我用操什么心?要是这么说,我当,我当就是了。
万历很满意,他悄声对魏忠贤说:你记着,司礼监掌印每年有五六十万的进项,你把这些银子都给我。
魏忠贤涎着脸笑:对啊,这银子来来去去,还不都是皇上的?
万历觉得自己很老了,人一老,腿脚就不利索。他推着慈圣皇太后在宫内闲走,一边走一边和慈圣皇太后聊天。
万历说,天要凉了,母后老大哥需要添置什么,不用跟奴才说,就跟我说,我马上去办。这回可没有谁能拦着咱们了。
慈圣皇太后笑:看你是越来越能管事儿了。
万历喟叹:从前是自己说了不算,凡事总要听张居正的,有什么好?后来便是辅臣总想劝皇帝,言官总想匡正皇帝,太监总要捞钱、偷东西,这回好了,天下再乱,让辅臣去管吧;言官再说,就是不看他的折子;太监捞钱,让你捞不着。这就是大治。
万历很满意自己。
慈圣皇太后说,你还是早点立太子吧。
尾声 鼠辈
万历决定立太子,他想,就是立常洛为太子,也没什么不行,日后还有机会,省得王锡爵天天上折子,更让那些言官无话可说。但最让他感到难受的,是如何对郑妩说,郑妩会哭会闹。因为他早先曾和郑妩去祖先殿上封了一只匣子,里面写着“必立常洵为太子”,这会儿翻悔,有些说不过去。万历为这件事心里不安,便问起魏忠贤,说,我这有件事儿,摆不平,狗食儿你看怎么办?
魏忠贤受宠若惊,陪笑说,皇上啊,你要是想不明白的事儿,我一个狗奴才怎么能想明白?只能更糊涂了。
万历犹豫再三,对魏忠贤说,狗食儿,是这么回事儿……就把封匣子的事儿告诉了魏忠贤。
魏忠贤低着头,眼珠子骨碌碌转,转了好一会儿,突然跪下,扑咚磕头,说,皇上啊,办法是有的,但狗奴才不敢说啊。
万历催他:说,你说,到底有什么法儿?
魏忠贤就说,狗奴才磕头是万分为难啊,这话要是说出来了,怎么也是个欺君之罪。
万历有点惊讶,立太子之事,跟欺君之罪怎么扯到一起了?就问,你欺谁的君?是欺骗我吗?
魏忠贤说,不是啊,皇上,狗奴才给皇上出了这个主意,皇上这里是没什么了,可是狗奴才就欺骗了郑主子,欺骗了贵妃娘娘啊。
万历说,你说,我做主,到底有什么主意?
魏忠贤凑近了万历的耳边,悄悄地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万历如梦初醒,眼里射一道光:好啊,人小鬼大,我还真没看错你个狗食儿。就这么办,你一个人去,把这件事办了。
魏忠贤战战兢兢地趁夜晚开了祖殿的大门。祖殿内供奉着历代先皇的牌位,殿内鬼气森森。魏忠贤一进门就跌倒在地,他跪在地上咚咚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哆哆嗦嗦说:皇爷爷,皇太爷爷,皇太太爷爷啊,狗奴才魏忠贤来了,狗奴才魏忠贤做坏事儿来了。狗奴才其实也是来做好事儿。狗奴才做坏事儿,是要把皇上亲手封的那个“必立常洵为太子”的条儿毁了。狗奴才是给贵妃娘娘做坏事儿,对不起贵妃娘娘,但狗奴才也是给皇上做好事儿,得立皇长子常洛为太子,皇上是想立皇长子为太子,皇爷爷、皇太爷爷,你们一定会高兴的。
魏忠贤爬上殿去,颤颤地从隆庆皇帝牌位后拿下那只匣子,用刀挖开封函上的蜡印,打开匣子,把匣子内的封函拿出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布口袋里可是宝贝,是魏忠贤到处找来的一些纸屑,这些纸屑是给老鼠咬碎的。魏忠贤把纸屑倒在封函内,再把封函放进匣子里。这会儿魏忠贤故意把封函的口袋撕开了,像被老鼠咬了,像老鼠咬破口袋后钻进了封函。弄好了,魏忠贤从怀中掏出一支蜡来,在祖先明灯上点燃,滴下蜡油,把匣子封上,又用小刀把蜡压平,刮好。都弄完了,魏忠贤才把匣子恭恭敬敬地放回在隆庆皇帝的牌位后。魏忠贤逃出祖先大殿,像鬼影那么回到宫中。
万历正坐在宫中,他头一回深夜还这么正襟危坐。见魏忠贤回来了,问,弄好了吗?魏忠贤悄声说,都弄好了。万历苦笑。
万历这会儿觉得,他最近做事越来越不像皇上了,越来越像冯保,像张鲸,像张诚那些鼠辈。万历对自己说,不管像谁,反正皇宫内的事得我说了算。
这天是拜祖先大殿的日子。万历头天晚上睡在郑妩宫中,他告诉郑妩,要立常洵为太子了。郑妩高兴极了,跪在床前给他磕头,两手抚摸着他的腿,说,皇上,你真是我的心肝儿啊。
万历笑一笑,他太肥胖,坐久了便喘,站久了又脚骨疼,就只能斜躺着,斜躺下来,眼睛瞅着前面的郑妩。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花,就说,你凑近一点儿。郑妩凑在眼前,把头放在万历肥厚的胸上,还是不行,看着还是眼花。万历刚想说,我的眼……突然就不说了,想起以前对郑妩说的话经常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皇宫禁苑,他马上噤口不说了。他忽地明白,就是对最宠爱的妃子也得留个心眼,什么事绝不能让她们看出来。他要让她们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皇上耳聪目明,什么都听得见,看得着。皇上永远耳聪目明,谁也别想糊弄他!但万历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确实花了,这让他感到惊慌,感到恐惧。绝不能让那些狗奴才,让那些每天都在打着你主意的臣子们、妃子们看出来。知道你眼也瞎了,耳也聋了,他们准得糊弄你。
万历对郑妩说,我要立常洵为太子,还得问问祖宗先人的心意,是吧?今天你就跟我去祖宗神殿,向先皇祈祷,看祖宗是不是愿意立常洵。
女人哪识得破他的诡计?郑妩笑,说:祖宗还不是听你的?
万历陪着她笑,说:你去沐浴更衣吧。
万历带着郑贵妃,二个人直走进祖宗神殿,冲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双双跪下。
万历说:历代祖宗、先皇,请受拜祭。
万历与郑妩行了三跪九磕之礼,然后说:各位列祖列宗,我与贵妃今天来拜,是求大明社稷平安,大明天下太平,如果祖宗先人愿我立常洵为太子,就请明示。
万历走上前,想去拿隆庆皇帝牌位后的那只匣子,但他身体肥胖,行动不便,几次都够不到,回头命令身后的太监去拿。
郑妩心急,说,我来我来。万历扯住了她,说,女人不得接近先祖牌位,恐生不祥。
一个大珰拿下匣子,放在万历与郑妩面前。郑妩看着匣子,没有作声,心情万分紧张。万历命大珰用玉璧挖开封蜡,郑重地拿出封函。万历说,把封函内我写的诏纸拿出来。魏忠贤心领神会,上去帮着拿诏纸,突然他雷殛般惊了一下,扑咚跪下了,不敢说话,浑身颤抖起来。万历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魏忠贤拼命磕头,拔尖声音说,奴才不敢说,不敢说……
郑妩心急,接过封函,用手去摸,摸来摸去,没摸出诏纸。
万历说,拿来我看。万历接过封函,摸了摸,也没摸到诏纸,他空着手指拿出来,在鼻子边嗅了嗅,皱眉着说,什么味儿?万历向殿上倾倒封函,倒出一堆纸屑,一堆纷纷扬扬的纸屑。
郑妩大惊失色。万历问魏忠贤,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魏忠贤跪着磕头,说,皇上啊,像是老鼠嗑的。万历厉声喊:封函封得好好的,老鼠怎么能咬动檀木?
没人出声,万历起身就走。
当天晚上,万历去到郑妩宫中。郑妩不接驾,呆呆坐在床上,沉默不语。万历问,你怎么了?郑妩仍不语。万历凑近郑妩,把脸贴过去,想与郑妩亲热。郑妩丰腴滋润,肌嫩如玉,令万历着迷。郑妩推开他,冷冷地看着他。万历看不清郑妩,只能依稀看见她的模样。
郑妩说,皇上鼠窃狗盗,你不想立就不想立吧,用不着弄这些鬼名堂。我怀疑你从一开始说要立常洵为太子,封那只匣子,就是一句鬼话。你一直在骗我。
万历不高兴了,他说:怎么这么说话?我会做那种事儿吗?我是皇上,立常洵是我的心意,为了立常洵,我和申时行、王锡爵一直斗,斗得君臣不和,言官奏折如雪。这些你也不是不知,你这么说,真让我心寒。我告诉你,在祖宗神殿里,我写的“必立常洵为太子”,竟被老鼠咬碎了,这就是天意,是祖宗的意愿。
郑妩扑上来抱着万历,大声说,你根本不听祖宗的,你做什么事不是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那么聪明,你想立常洵,就能立常洵,谁能阻拦你?
万历说,你还是让他做福王吧。
万历慢慢走出去,他突然感到很无奈,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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