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星空

    余哲穿着裤衩拿着电话站在游泳池边上发呆，刚从书房走出来的里西诺连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只好上前推他。
    余哲似乎是从睡梦中被惊醒，满脸的茫然，嘟哝道：“尤劲老师死了，尤劲老师死了，尤劲老师死了。”
    里西诺大惊，“怎么回事？我上个月见到他的时候还好好的。”
    余哲说：“我老婆打电话过来说他被人杀了，还让我立刻赶回去。”
    里西诺一声不吭，转身进套房收拾行李。余哲忙跟上，迅速换装。两人白天买的大包小包都没拆开，幸好没拆，不然又要花时间收拾。
    里西诺在部队呆了五十多年，军人风格明显，从不拖泥带水。余哲一直呆在部队，常年按照军队时间作息。两人用紧急集合的速度整理好行李，到延华岛机场包租专机直飞阿格纽宇航港。
    路上余哲给迪娅卡打了电话，得知尤劲在佩迪瓦镇中心医院，忙让机师调整目的地，到中心医院附近的备用公路上降落。机师没有抱怨，他也是阿格纽人，受过尤劲的恩惠，必须回去参加葬礼。
    晚上八点过十分，满头大汗的三人赶到佩迪瓦镇中心医院时，医院外已经聚集了数十万人，警察和医院保安正在维持秩序。余哲和里西诺的身份大家都知道，警察直接放行。尤劲的遗体还在特护病房，没有转移到太平间。特护病房里全是他的老朋友，清一色的老头。庄老头也在，呆坐在病附近的椅子上垂泪，其他人都在劝。
    余哲和里西诺挤了进去，尤劲的遗体神色安详，以前的张牙舞爪不见踪影。两人端详了一阵，安慰庄老头后出了门，拉住知士细问。
    尤劲是下午五点多出事的，他今天回来早，跟以前一样牵着尤兰达在斯基一村中心花园散步。事发时国良的妻子易玲如正在做义工修理花圃，刚好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和尤劲吵了起来。尤劲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向来没有好男不跟女斗之类的观念，只要不对盘，和谁都能吵起来。易玲如没当回事，也懒得听他们在吵什么。
    双方争吵的声音不大，吵着吵着尤劲便往假山走，估计是不想跟来人吵。不久，易玲如听到尤兰达大哭，尤劲却没有哄她，知道坏事了，忙召集从附近经过的村民过去查看。尤劲倒在假山边上，尤兰达抱着他的腿哭得稀里哗啦，两个女子急得团团转。
    “我们第一时间将两个女人控制住，然后把尤劲老师送到医院，可惜已经迟了。”易玲如说。
    辛巴接口，“老师的死因是颅内大出血，肇事者就是那两个泰伯斯来的女人，她们也承认推了老师一把，但坚决否认是蓄意谋杀。老师这几年身体大不如以前，基本上每个月都要来中心医院检查。明知老人身体脆弱，还推推搡搡，本质上就是蓄意谋杀。”
    里西诺脸色苍白，有些犹豫地问：“确定肇事者是泰伯斯代表吗？”
    辛巴斩钉截铁，“没错，而且是泰希卡的成员，老的叫贝伊维拉，小的是她的学生叫洛班迪。”
    里西诺摇摇欲坠，几乎晕倒，余哲赶忙扶住细问。里西诺惨然道：“贝伊维拉也是自由型神眷者，过来找尤劲老师估计跟泰伯斯的局势有关，十有**是认为尤劲老师没有尽到自由型神眷者的义务。”
    听众都一愣，余哲问：“自由型神眷者还有义务？”
    里西诺说：“自由型神眷者与母神实际上是协作关系，跟合作伙伴类似，母神赠送的装备比你的两把菜刀只好不差，价值万金。泰伯斯联盟现在焦头烂额，泰希卡在加入研究联盟的谈判中很被动，进展缓慢。尤劲老师对此充耳不闻，只对泰伦省的建设感兴趣。他是山头星最高学府艾尔塔学院的客座教授，与山阳府关系密切，然肯施以援手，贝伊维拉难免会觉得恼火，所以带着学生过来找麻烦。”
    辛巴冷声道：“老师替母神办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尽到了自己的义务，山头星援助泰伯斯的武器装备都是阿格纽军工联盟设计的，军用食品全部来自青山农业。泰希卡自己啃老本不争气，居然赖到老师头上。这事没那么容易算了，泰伯斯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是宇航时代。”
    拉科娜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辛巴火气更盛，“泰伯斯把威国系当什么了，一个破落户还以为我们要靠着他们，马萨布布威国系什么都有，迟早会发展起来。纯血威国系不是泰伯斯创造的，我们比她创造的伦特人更强，居然玩攻心术，真是可笑。山头星不比泰伯斯差，伦特洲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有能力**建国，不需要泰伯斯伦特王国的国籍。”
    远近一片喝彩声，有人大叫，“说得对，马萨布布威国系用不着伦特王国可怜，他们能做到的我们同样可以做到。想把我们当棋子，门都没有。”
    一个高亢的女声随即响起，“没有泰伯斯伦特人有山头星伦特人？你们居然忘本，双方能通婚，说明两边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李庄故意模糊威国系的来源，你们难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附近有人大声驳斥，“伊艾弗历史上尼安德特人与智人同样能通婚，莫非双方一点差别都没有？纯血威国系比泰伯斯伦特人的皮肤细腻，更符合其他种族的审美观。我们是有思想的高级生物，不是傀儡，专利法不适用，再说就算有版权，也早过期了。还有，老祖宗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尤劲老师是阿格纽的功臣，你们居然害死了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亢女声不服气，“我们只不过是无意中推了一下，他自己要死，怪不到我们头上，走路绊到了还会摔跤呢，你们是拿我们当替罪羊。李庄是伊艾弗人，伦特人居然认一个伊艾弗人当祖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辛巴大怒，“什么叫老师要死？要不是你们推他，他会死吗？中心医院有他的医疗记录，他的身体状况虽不怎么好，但再活一百年没问题。你们就是杀人凶手，还狡辩。庄老师是威国系始祖名正言顺的养父，合理合法，没有他就不会有我们，放到银河系绝大部分文明都说得过去。你们在宇航时代还成天叫神，愚昧，自抬身份说自己是神子，可笑，宇宙中没有生命配称神…”
    “吵什么吵，有点公德心好不？这里是医院，莫非泰伯斯伦特人和山头星伦特人要比拼一下谁的道德水平更低？”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喝止了辛巴的滔滔不绝。
    公共区立刻鸦雀无声，尤劲的关系圈很广，东西洲都有，陆续有人过来看望，伦特人之间的观念之争不得不暂时放下。
    余哲发现里西诺脸上一片惨然，看来已经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自己的身份特殊，不便说话，只能静观其变。
    十分钟后，阿格纽警察学院和阿格纽警察局的专家们来到中心医院，提交了分析报告，现场模拟数据详实，结论是误伤。尤劲老头这些天忙得厉害，秋冬交界气候变化大，身体很差，立足不稳，刚好撞到石头上，引发颅内大出血。肇事者用的力度很小，不是蓄意谋杀。
    山头星一向重规矩，原始族规的创立者庄老头自然要带头遵守，没有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辛巴很不情愿地在鉴定报告上签了字，他是医生，清楚尤劲最近的身体状况，没有不依不饶。
    两位肇事者幸运地逃过了惩罚，在众人仇恨的目光中被解开了合金手铐。临走前，洛班迪走到辛巴面前问他，“你真的不愿认母神吗？泰伯斯是银河系环境最好的居住星。”
    辛巴没有丝毫犹豫，“我生在山头星，长在山头星，以前没去过泰伯斯，以后也不会去。我是纯血威国系，那位跟我没什么关系，认不认是个伪命题。”
    洛班迪刚要说话，贝伊维拉有些不耐烦，“洛迪，我们走，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辛巴哼了一声，“主要肇事者还装得若无其事，佩服佩服。”
    洛班迪幽幽地叹了口气，跟着老师走了。小女人身材窈窕，韶颜稚齿，在伦特人中称得上是一等一的美女，比尤塔妮不差，气质上更胜一筹。要是平时，众人肯定会品头论足，但现在只有仇恨。小美女是尤劲意外过世的罪魁祸首，在假山边上推尤劲的就是她。贝伊维拉虽凶，前面的动作也大，但很细心，到了假山附近就没有再动手。年轻的学生没有注意到环境，力度不大的小动作害得尤劲栽了个大跟头。山头星武学昌盛，众人都怀疑小女人是故意的，在特殊环境中只要一根指头就可以让人倒地。尤劲牵着尤兰达，必须优先照顾小女孩，他年纪大，没有年轻时那么抗摔，出问题难免，只是实在找不到证据，阿格纽警察局不得不放过洛班迪。
    尤劲的治丧委员会当晚组成，阿格纽市长维克林牵头，马萨布布威国系领导层均参加。庄老头的年纪也很大，身体一般，没有多呆，尤劲的遗体转移到太平间后便离开了阿格纽。
    尤劲的出殡日期定在十三月一日，他的关系众多，不少在绍莱星和威戈星工作，需要足够的时间赶回来。他年纪大，虽然是意外过世，没有善终，但活的时间比大多数阿格纽人都长，死前也没有经历大的痛苦，无需太悲伤。
    尤劲的血缘后裔不多，而且从不往来，所以治丧委员会没有刻意寻找，辛巴和尤塔妮以最亲近弟子的身份代理家属，斯基一村的居民陪同。
    离出殡日期还有很长时间，尤劲的遗产很快成了焦点。虽然他大部分的财产都捐掉了，但留下的财富仍不是个小数目。阿格纽军工集团的股份、青山农业的股份加全资的清风武馆，总价值约370亿山头元。私有土地是家族无偿配发的，由阿格纽市政府收回。房屋则属于遗产，清风武馆里的房子仍可以住数百年，价值不低，加上收藏，约2.6亿。五者相加，约372.6亿，扣掉20%的遗产税，还有300亿左右。由于没想到会死，也没有人想过他短期内会死，没有遗嘱。300亿山头元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时间议论纷纷。
    民安府财政部根据族规和山头星的惯例，充分考虑尤劲的关系圈后，将遗产划给了辛巴和尤塔妮兄妹，各50%。公示期为两个月，元旦截止，在此期间如有异议可以提出。财政部的决定很公式化，但没人觉得结果会有什么变化。尤劲是明星人物，五代之内的后裔均已过世，又洁身自好，媒体讨论一阵后便熄火。
    辛巴没什么，有才又结了婚还有孩子，未婚的尤塔妮成了关注的焦点，一时间暗流涌动，都是盯着她的。母老虎的脾气虽不咋地，但长得漂亮，出了名的美女。八卦者认为，2884年将是尤塔妮的桃花年，估计很快就会结婚。
    山头星富足，贫富差距小，普通家庭衣食住行无忧，财富对婚姻的影响小，很少有人把流言当回事，但尤塔妮的历史却被众多好事者重新翻出来，大部分余哲从没听过，不由得琢磨了一番，总觉得哪里不对。
    辛巴山头星2785年生于中洲泽维尔镇，记录清晰。尤塔妮的出生地则是个迷，据说是在邦巴星的毕肯市，但没人能证实。她今年83，在山头星属于大龄未婚女青年。辛巴的名字来自于动画片，山头星很常见的取名方式之一，但尤塔妮的名字然知道是怎么来的，兄妹二人的取名方式完全不同。要不是两人的相貌有共同点，父母又带了很长一段时间，宗人府的综合检测也不足为信。
    山头星2821年，瓦利卡马生于伊艾弗的拉斯马星，今年63岁，尤塔妮见到的是“尿布瓦利”，说明尤塔妮跟庄老头去拉斯马时是20岁。尤劲与尤塔妮的关系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辛巴给女儿取名叫尤兰达，似乎准备将尤姓继承下去，问题是尤劲不姓尤，他在族谱上的名字叫莫尤劲，奇怪的是大家平时都叫他“尤劲老师”，而不是“莫老师”。
    想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大秘密的上校大厨晚餐时跟老婆说起，迪娅卡很无奈，“你琢磨这些有用吗？迟早会知道的，不需要浪费脑细胞。”
    余哲自嘲地笑笑，觉得迪娅卡没说错，闷头吃饭，然后重复每天必做的功课，努力学习。阿格纽军团第一师正在加强立体作战训练，师长大人为了跟上时代，不得不到处请教，包括特战军总指挥司徒枫溪和**军团老大项承翰等实战经验丰富的将军级指挥官。指挥官最重要的是指挥能力，而不是个人战力，身为一师主官，责任重大，不能随意而为。
    余哲忙着充电和训练部队的时间里，逝者的关系圈陆续抵达阿格纽市。尤劲生于山头星1942年，过世时约941岁，活了近1120个地球年，具体不可考，他一般选择每年元旦过生日。跟他平辈的极少，泰民安三系的朋友都过世了，威国系剩下的寥寥无几，基本上是威国系老年协会的会员，活得太长有时并不是一种愉快。
    活得久关系圈大，除了过来凑热闹的北洲代表，泰民安三系甚至卡罗波尼都有熟人。斯尔登诺的资深盖嘉全体出动，外加威戈系长老团中的资深索旺，清一色的老头。尤劲讨厌繁文缛节，治丧委员会尊重他的习惯，送别仪式简单。一个月内有上千万人见过他的遗容，没有痛哭，没有哀乐，都是简单的鞠躬和送花，辛巴兄妹和斯基一村的居民们轮班答谢来宾。
    出殡的日子终于到了，数百万人给阿格纽的功臣送行，目送撒骨灰的飞机升空。治丧委员会遵照尤劲以前说过的话，骨灰撒在伦特洲，阿格纽市公墓不留衣冠冢，以免挤占后人的生存空间。
    飞机返回后，一代豪杰的一生正式落下了帷幕。阿格纽人一阵叹息后，开始为族人的命运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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