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26 第二十五章


“今天是全家都开心的日子,明明是恭贺的话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变了些味儿呢?四姨娘这个样子让小辈学了去可不好。”戴染用手绢擦了擦嘴角,眼光扫过四姨娘的一双年纪不足十岁的儿女:“小弟、小妹以后学着无事生非、造谣生事就更不好了。刚才三姨娘说让怀德给兄弟们多些提点,那不如从现在就做起吧。”说着转头看向怀德,面上带着三分笑:“世道不好,家中生意也不如以往了。不如辞去了家中的先生,让弟弟妹妹们都去学校读书。一来节省费用,二来也是时候多接触一下社会了。”
    四姨太一哽,没想到她会先拿孩子开刀。去学校读书孩子们倒是欢喜得很,但家里就一辆车,怎么也轮不到她天天用,那么远谁接谁送?而且世道那么乱,小报上多有孩子被绑票的消息,他们的安全怎么负责?
    四姨太犹豫地开口:“这样怕是不妥吧……”
    戴染打断她:“怀德为保一方安康而投军,怀礼为保家业而起早贪黑,我们也应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我看大家都月钱也可以再减减,反正家里有吃有住,也用不到那么多钱。”
    四姨太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个大少奶奶就是想破她的财。戴染家有的是钱,本身就不在意那几个大洋的月钱,可是这几个姨奶奶多是小家出身,平日想方设法的多敛些私房钱,却被她几句话就给剥夺了。
    四姨太气得直哆嗦,抬手指着戴染:“别以为你当家就可以胡来,你和小叔……”
    戴染一皱眉,沉声道:“我想想,是不是还得清查当铺资料,点齐货品呢?!”
    四姨太一哽,后面难听的话全数咽回。三姨太颇会看形势,一个劲儿拉着她的衣袖,徒有满脸不甘,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将她拉回座位。
    一场闹剧,大家都没了兴致,各人低头夹着菜。好一会儿,怀礼抬头,说:“大哥,家里的产业还是你管吧。你看,在我手里没多久,都缩水那么多了,我实在有愧大哥所托。”
    怀德拿起戴染的酒杯对他一举,笑道:“你管得比我好多了。这个大户都纷纷倒闭的时候你还能撑住那么久,很不容易。我就知道你会做得很好。”
    怀礼向他感激地一笑。其他人只看得到家产在减少,可是怀德却看得到,不是他在撑住的话,家产要散了架都是有可能的。
    “明天我找你,我们俩兄弟好好说说话。”
    两人干了杯中酒,相视一笑。
    宴后回了房,戴染服侍怀德睡下,轻手轻脚地靠在他身旁躺下。就在以为他已睡着的时候却听他轻声说道:“四姨太的闲话你别往心里去。”
    戴染的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她一直提心吊胆怀德会对四姨太的话有什么反应,无论是不是空穴来风,这总是很不好听的话。像是心有灵犀,现在他一句话,让她的担心和委屈都有了宣泄口,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怀德叹了一声,转身将她揽入怀中:“大家族是非多,你应该也是很有体会的。我是真不喜欢家里这些闲言碎语,听着都心烦。我不往心里去,你也别往心里去。四姨太那人就是嘴碎,你别跟她计较。”
    戴染哭得抽抽嗒嗒,解释道:“她是呕我要回了她在当铺里拿的金镯子,所以搬弄是非呢。怀德,你不会相信她的话吧。”说着,将她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他的胸腔里满满地是有力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仿若不会被任何东西干扰。怀德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泪流满面的小脸,说得简单又坦诚:“我在外很累,回到家里不想再在这些小事上费心。以后别再让这些小事来烦我,好吗?”
    戴染愣住,怀德却以为她已明白,又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着背安抚。
    虽然他的怀抱温暖,戴染却觉得有一股冷气从脚底慢慢沁上了头。他不是信不信任她,而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关乎女人名誉的大事,女人的忠贞在他眼中竟然只是小事,是不值得分神来思考的小事。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戴染只觉得口中有些犯苦。她第一次思量,他们算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吗?他们只能说是相敬如宾的典范吧。
    第二天,怀德在去军政处报到前和怀礼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
    怀礼早早就在书房等他,一见他就赶忙迎上前:“大哥,染儿才做当家不久,难免得罪了一些人。有些人在背后编排的话你千万别相信,染儿性格单纯直率,你别多心。”
    怀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他的头发剪的很短,较之以前的俊朗更添了些英气,五官刚硬了不少,笔挺的蓝色军装上肩章闪着荣誉的光芒,寸余宽的皮带扣在腰间,裤脚扎在军靴中,一副标准军官派头。
    他翘起一脚架在膝上,笑得笃定,:“你怎么也尽说些女人式的话!谁都可以不信,但你,我一定信。”挥了挥手,不欲再纠缠这个话题。“今天我是想跟你说,家里的事还是由你来打理。军队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那边。生意你打理的很好,别有负担,我和爹爹都明白的。”
    “可是……”怀礼有些犹豫:“我已经黔驴技穷了。若是两党对峙起来,孟家就很难全身而退了。大哥,你看是不是现在就撤走好一些?”
    怀德轻蹙眉头,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现在瑞城还算是安全,毕竟军统总部不远。爹那边我空了去说说,不过我估计他老人家不会愿意散了这个家,各自逃命。”
    “香港现在算是比较安全,分了家产大部分人都能迁到香港去。爹爹、姨娘们去美利坚也未尝不可。”家里财产划分最清楚的就是怀礼了。
    怀德埋首想了一下,未说可也未说不可,只点点头说会跟父亲商量,接着又叮嘱道:“产业里除了药房,其他的都尽量套现吧,先做好准备。只是现在出手难免贱卖,别让其他人看出孟家撤离的打算,要不整个瑞城都得慌。”
    怀礼点点头。
    怀德拍了拍兄弟的肩,真挚地说道:“孟家就靠你和染儿了,家里的事你多帮帮她出主意。”
    “染儿很能干,不用依赖别人。”怀礼飞快地答道,生怕引起误会。
    “不依赖别人,是还有人可以依赖的时候才说得出来的。”怀德面带微笑,可仍难掩眼中的担忧,此话更显意味深长。
    怀礼张了张口,怎么回都感觉不是很妥当。
    怀德只是笑笑,取了军帽带好,大步流星出了门。守在门边的警卫立即立正行礼,跟在他后面一阵小跑离去。
    民众党军部在瑞城设立了指挥部,怀德任总指挥,是以从回来就没个清闲的时候。
    不久,总部传来消息,蒋林方被提升至总政治部主任。蒋林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组建中央干校,以培养核心干部为目标。毫无疑问,孟怀德便是第一时间入校的学生。
    怀德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去干校学习,剩下的时间便是忙于接待往返瑞城的高官和操练青年军,人在瑞城,反而回家的时间更少了。
    时光如水,一晃已是清冷深秋。
    这日戴染正在房中翻看账目,门房通报说有位宣小姐拜访。这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让戴染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是好久都没打过交道的宣茹。
    一向养尊处优的宣茹是越来越摩登,蓬松的卷发松松揽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别了个大红色的蝴蝶结在上面。身上穿着月季红的毛尼大衣,她的肤色不算白,穿上红色后反而有一种健康活力透出来。
    “宣小姐好久不见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戴染出门迎接,一身紫薇花色旗袍,批着个灰色的狐毛披肩,端庄俏丽。两个感觉大相径庭的姑娘站在一起,各有各的风味。
    戴染将她迎进大厅坐下,立刻有听差的奉上香茶。大厅里点着火盆,立刻驱走了沾在身上的一层寒意。
    宣茹打开蛇皮手袋,笑眯眯地抽出一张大红色的信笺递给她。“我是来送请帖的。”
    戴染接过一看,名头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蒋人杰先生和宣茹小姐大婚。
    立刻贺喜道:“宣小姐要大婚了,真是可喜可贺!这么大的事,怎么之前都没听到风声?”
    宣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氤氲的水气中她的笑容有几分无奈,却又一如既往的倔强:“看着那个蒋字眼熟吧?上次蒋林方过来撮合的,这是他侄子。怀德没跟你说过?”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戴染抿唇一笑,回到:“事关女儿家名声,怀德怎会多口。蒋家是好人家,宣小姐好福气。”
    闻言,宣茹笑了笑,眼中尽显落寞:“我中意的不中意我。现在嫁去蒋家,父亲认为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
    戴染知道她说的是怀德,这话是接不下去了,笑着低头啜了一口香茶,诚挚地看着她说道:“蒋家是豪门,豪门是非恩怨都要多些,嫁进去了自己要警醒些,不太熟的人少说些知心话。”
    宣茹好笑地看着她,唇角越勾越高:“你这是在关心我?”
    戴染轻笑出声,斜眼看着她:“是又如何?”
    宣茹的手轻轻抚过放在腿上的蛇皮手袋,也笑了起来:“感觉还不错。”
    以前并不熟络,唯一的联系只有怀德,现在几句简单的话,却有种事已至此的释然,不再有防范和应酬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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