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30 第二十九章


两个小兵一动不动地在边上守着他,怀礼打量了一下这个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两面墙都是书柜,里面摆满了书和资料,一面墙上挂着红色的旗帜,一面墙上挂着地图。旗帜下面是张大桌子,已经斑驳了,看来这个上司不太讲究。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一个小兵接起电话,中气十足地应了两声“是”便将听筒放在桌上,转身去敲里面的门。
    门开了,小兵也不进去,立正敬礼,说道:“报告上尉,娄少校电话。”
    里面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走了出来,怀礼被小兵请进了里屋,门又关上了。
    戴染就坐在一张大桌子前,桌子起码有一米五宽,里面是空着的,想来是刚才那位上尉坐的。接他们来的那个军官靠着墙站得笔直,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戴染。四个小兵也分立在屋中,手上的枪握得紧紧地。
    怀礼见她面色发白,目光虚浮,不知道刚才他在外面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急,忍不住低吼道:“他们动手了?”
    这间屋子很大,他明明问的小声,可是共鸣却把声音放大了数倍,屋里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戴染摇摇头。
    怀礼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问道:“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手还没碰到她,就有小兵上前一步将他们隔开,硬邦邦地说:“不准乱动!”
    怀礼讪讪地退了一步,眼睛迫切地看着她。戴染一只手死死掐住另一只手,咬唇说道:“他们说我也是军统的,问我怀德被转移到哪儿去了。”
    怀礼动动唇,这里被五双眼睛死盯着实在不方便交谈,只能安慰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别和他们硬来。”
    戴染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咬唇低下头。怀礼仔细看看她,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发抖。
    门又开了,娄少校走了进来,慢慢踱向座位。他也是一脸不苟言笑,眼光像刀子一样在两人身上刮来刮去,那种令人发毛的眼神让怀礼忍不住想了一下,是否心里真的有什么军事秘密需要交代。
    那人坐下,怀礼上前一步,立刻又小兵过来拦他。怀礼只得停下,大声说:“恐吓女人算什么男人,你们有什么问题我来答,放她出去。”
    上尉看着他,神色平静,动了动嘴唇,飘出来的话十分刻薄:“她是你嫂子还是你老婆?”
    怀礼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其他人都跟没听见似的,毫无表情,并不像少校有说什么无礼的话。
    “有枪杆,没文化,难到连中华传统礼仪廉耻都不懂的人还能做清党少校?”
    少校仍是冷冷盯着他,没有回话。僵持了半晌,才下命令道:“大少奶奶可以出去了,我还是和二少爷聊聊吧。”
    两个士兵将戴染从位置上架起来。她显然被他们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将胳膊挣脱出来,喝到:“我又不是犯人,我自己会走。”
    只见她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去,步伐有些踉跄。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少校幽幽地说了一句:“少奶奶这个称呼已经不符合这个时代了,少时享福老来悲,剥削了那么多年,是不是该偿还给民众点儿呢?”
    话说完,眼睛看向怀礼。
    怀礼自是知道他们忍了那么久都不动孟家的目的,自动地在刚才戴染坐的椅子上坐下。“听说你们是为百姓打仗,难道我们孟家就不是百姓?”
    上尉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孟怀德加入的民众党是为保卫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而战,我们是为了保卫一大部分人的利益而战。大家立场不同,无谓争执。”
    “那你们明明知道我大哥不在城中,今天这一出的目的何在?”戴染不在这里面,怀礼便放下了心,不再胆颤心惊。
    少校的胳膊撑在桌上,仔细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大哥的事我们之后再说。我现在只问你,你们孟家是否愿意站到我们这边来?”
    怀礼心里一惊,总算反应过来,今天这出戏并不是冲着戴染来的,而是冲着孟家来的。先是摆足阵势,再来恐吓戴染,最后终于摆明了来意。
    听他那口气,想来威逼利诱这种事已是做得十分习惯了,可惜怀礼却从来没有被人恐吓支使的不良习惯。但是,最最讨厌的便是这个“但是”,他的权利比孟家大,现在这种没有人撑腰的局面下,开罪了他们于孟家大抵是没有好处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化作一声嗤笑,怀礼抚掌道:“好手段!”
    上尉也不再兜圈子,语气颇有居高临下之意:“孟家这个时候表明立场,也免得再受为难。相信二公子明白怎样做才是为孟家好的。”
    “在下明白。”再无余地,怀礼也干脆坦然了:“我愿倾尽家财,换我一家平安,不知少校能不能保证?”
    “孟怀德在军统中地位不低,影响力甚大,不过我军一向言出必行。孟家既已成我子民,我们定当保卫我们的子民。”
    怀礼不欲多言:“时限?”
    “五天。”
    怀礼冷笑:“孟家世代基业,你们倒是得手的快。”
    少校并不在意他的嘲讽,毕竟谁是胜者一目了然:“时间紧迫,辛苦孟二公子了。”
    两人出来时是上尉亲自送出来的,虽不像进来时那么咄咄逼人,但脸上的轻蔑还是一览无遗。
    怀礼扶着戴染招了两辆黄包车,一秒都不愿停留,走得飞快。
    车停在孟府门口,怀礼下车付了车钱见戴染还愣在上面。初春寒凉,但她脸上却有细汗粘住了碎发,虽然披着华贵的细尼披肩,看起来却有些狼狈。
    怀礼上前想扶她下来,刚碰到她的胳膊,戴染就轻呼一声。怀礼看她紧蹙着眉捂着左肩,不由地焦急道:“怎么了?他们伤你了?”
    戴染托着他的手下车来,待车夫跑远才应到:“不碍事。”
    “他们刚才和你说什么了?”一路都没有机会问她,怀礼不想进屋让孟老爷看见担心,干脆拉她在门口问清楚。
    戴染捂着肩,神色复杂:“他问我怀德去了哪里,我不说,他接着就说了句昌化已经被他们占领了。我……一下就没了主意。”
    当时戴染一听,顿时着急地站了起来,结果立刻跑上来两个兵,一左一右使劲儿把她压了下来。上过战场的兵只知拼命没有克制,对一个弱女子也用了全部力气,可能肩在那个时候就被他们抓伤了。
    怀礼想看看她伤的如何,却又不是方便查看的部位,只能说道:“真是些大老粗!回去让人上点药。”说着又安慰道:“他们的话信一半都算多,可能是诈你的呢。要是他们知道大哥的死活,还把我们提审过来做什么。不过是看看你的反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知道民众党军统的下一步安排。”
    他的话很有道理,戴染慌乱的心定了不少,傻傻道:“至少说明怀德现在没事,对不对?”
    怀礼摸摸她的头,笑道:“当然没事,我的话你还不信?”
    戴染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打了两个时辰的干雷,雨总算落下来了。水滴落在瓦楞上,噼里啪啦的跟撒了满地豆子一样。整个瑞城都被乌云笼罩着,云层密密实实像一只倒扣的大碗,将他们严丝合缝地扣在这一方天地里。戴染头一次发现,瑞城原来如此之大,怎样都逃不出那座五指山。
    孟老爷在怀德选择从军的那天就预计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接受起来倒也没怎么费力。只是几个姨太太立刻炸开了锅,想分了钱各奔东西却又不敢说,再说了,家产都捐了,也留不下几个钱来分了。
    来做资产交接的便是那天来提人的上尉,姓牛,这姓倒是和他本人衬绝了。
    清点了存款和大量的珠宝古董之后,牛上尉说孟宅不用变卖了,原来的王宅太小,这里将会直接被征用为指挥中心。还有五洲大药房暂时还归孟家管,孟家也要有个挣饭钱的地方。
    在凶狠地搜刮之后来了这么一记人性化的安抚,孟家反而有气没处发了。
    娄少校本来拨了一个小楼给孟家老小住,但实在是太小,而且生活很不方便,怀礼婉拒了。遣散了家奴,孟家应戴征邀请,住进了他城郊的一处小院。
    这个小院是很多年前戴征买给戴染母亲的。那时她常说,希望两人住到深山里面去,没有公务也没人来打扰,就那么普普通通男耕女织的过活。但俗务缠身,去不了深山,戴征便在相对宁静的郊区买了一块地。世事难料,屋子建好时佳人已去,他便再没来过这里。过了这么十几二十年,再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处还有房产。
    今时今日,戴征的权利被收回,家产也被盘剥的七七八八,便干脆带着四姨太、琨儿和孟家一起住。这里离城很有些距离,也省去了听到城中风吹草动时的烦心。
    娄少校知道了之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没收了两家那么多钱财,便由得他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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