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50 第四十九章


冰雹过后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满世界都是哗啦啦的水声。教室里的孩子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这样淋漓尽致的大雨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而夕染印象中这样的大雨也只有小时候母亲去世时看到过。也不知那时是真的雨太大雷太响,还是自己心里的河决了堤。
    越是吵闹的世界里,人的心境越是安静。大量的雨水带走了沉沉的闷热,窗外的世界一片湿漉漉的清新。大雨约莫下了两刻钟,天边开始透亮起来,屋檐水仍在滴答滴答,有些孩子开始嚷着要回家。
    夕染也是想回家的,可是她明白还得等等。拉住孩子们,让他们再等两阵雨,果然话音未落,大雨又稀里哗啦的落了下来。孩子们好奇地拉着她问什么叫大雨三潺,又问为什么闪电过后必定会打雷,一张张挂着小问号的脸蛋完全忘了方才的惊恐。
    大雨三潺之后天迅速的放了晴,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虽然还阴着但已不像方才那么黑了。窗外的青草和躲过暴风雨的粉嫩小花,在雾蒙蒙的雨中愈发的娇艳起来。夕染招呼孩子们趁着天晴赶快回家,她也跑回教员办公室取了东西就往回跑。
    大街上路灯都亮了,大雨让很多街道都积起了淹至小腿的水,一些地势较低的人家不停地往屋外舀着水。街上的人不多,夕染一步一步艰难地淌水行走,小雨将她的头发和衣服浇得湿透了,前所未有的狼狈。
    平时走半个小时就到的路,她硬是用了快两小时才到。
    绵密的细雨中夕染敏锐地捕捉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几乎要以为是老天垂怜,福至心灵,她不安地四处张望,失望一点一滴浸湿皮肤。
    靡靡细雨中,街边的路灯焕发出橘色迷离的光。不经意地一转头,目光扫过街边屋檐,猛地对上一双眼——一个人站在屋檐下,同样转着头,穿过雨幕凝望着她。
    抬手抹了一下眼帘上的雨水,她真的没有看错,那是怀礼。还是他先找到了她,眼神交错的一霎,他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欣喜。
    刹那间他们仿佛站在一个世界的两端,在他们之间的雨幕渐渐淡开,积水散去不见,街边忙着舀水的人们恍然成为静止的背景。
    怀礼看起来瘦了很多,但那双眼仍然神采奕奕。她飞快地往他的方向跑了几步,却又在隔了十米远的距离停住,想说点什么,只是徒劳的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什么都不恰当。
    才一愣神,他就已经分开人群到了她面前,一如不曾分隔般熟络:“回来了,进屋等我,我去借把梯子把厨房的瓦补一下。”
    言毕,不顾她惊诧难安地立在街中,早已分花拂柳般穿过雨雾去了对街。
    夕染茫茫然进到厨房,里面一派忙碌的景象,奶妈带着两个小娃娃在擦着地上的水,两个小娃娃倒是十分开心,咯咯地笑个不停。戴征端着接满雨水的盆子,她赶忙接过,戴征看看门口,问:“见到了?”
    她点点头。
    “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别把自己压的那么累。”戴征拍拍女儿的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客厅走去。一到下雨,这腿是越来越疼了。
    大雨过后的夜里特别宁静,天上的云层仍然很厚,月亮的光线一丝也透不下来,这预示着雨还会继续下。戴征在客厅睡下了,奶妈带着两个孩子在卧室睡了,于是他们两就只能在厨房里坐着。厨房的一小方窗子刚好对着屋后人家的房檐,檐上还在滴着水,不过水流已经小了很多。
    两人安静地坐着,夕染是不知从何说起,怀礼则是一副并不着急的样子。
    忽然间,他不着边际地开了口:“袁辉给你问好。”
    夕染微带诧异地应了一声,袁辉,那是好久之前的名字了。
    怀礼笑着转头看向她,眼里像抖落了一穹的星辰:“前几天我去看他,说起你。”
    夕染点了点头,毫无头绪地接到:“他原来不是订亲了?现在结了没?”
    怀礼深深呼出几口气,半晌后才说道:“你也知道他原本和省城刘家小姐订了亲。”
    戴染点了点头,这事在还没生兴邦之前就听说了,转眼也都几年了。
    怀礼接着道:“这本来就是门高攀的亲事,他一直很忐忑。战争开始后,他家和刘家都没落了,等再见到刘家小姐时她已是落难的凤凰。”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这样的体会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时她落魄地都快活不下去了,所以袁辉就履行了婚约娶她过门,也算能给她个安稳的环境。谁知婚后她一直郁郁寡欢,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袁辉知道她在落难时认识了一个男人,据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怀礼看看她,感情上的痛苦就是最难治愈的病,不治也疼,治起来也疼。“那段时间袁辉很痛苦,他想了很久,觉得不如放了她,两个人幸福好过三个人痛苦。”
    听到这里夕染深以为然,要是她,也会这么做的。
    然而故事并未到这里就结束。
    “结果,在袁辉放她离开的那天她就投湖自尽了。她的遗书上说,她一直以来很担心袁辉嫌弃她落难,嫌弃她没用,更怕他介意自己之前那段感情。果然,他还是休了她,证明他并不爱自己,她再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个负累。她的天塌了,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在无所恋,她只希望没了自己,袁辉能过得幸福。”
    心瞬间跌到了谷底,曾经以为的唯一出口被重重大石积压住,夕染连呼吸都忘了,脑中连微小的神经都在震荡不已,这种想当然的体谅和他们何其相似!
    怀礼侧转过身,与她面对着面,拾起她的手郑重说道:“那天袁辉就当着我面,十几年不曾流泪过的男人哭得几乎难以自制。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清楚记得,他说:‘两个人自以为是为对方着想,却不想是害了对方。’”
    戴家一干人离开后,他就带着母亲去了省城工作。他原本也以为这样是对她最好的方式,若他一直在她身边,自己倒无所谓,就怕会令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混过一天是一天,他甚至听从母亲的话去结识适婚女子。
    这样不知天日的日子,直到他去探望袁辉那天才醒悟过来。那天,他终于明白,他们的不幸是何其相似,然而结局的指向又极其明朗,一边是心甘情愿的地狱,一边是垂泪神伤的天堂。无论地域或天堂都是给别人评说的,但对他们自己而言,地狱即是天堂,天堂即是地狱。
    他的手大而温暖,将她的手包得很紧,他的声音坚定而深情:“我想和你在一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那一刻,犹如旧案重提沉冤得雪,如影随形的诅咒猛然被揭开了画皮,一股酸甜的情绪冲破她胸口,一直以来的残缺得以圆满。若不是泪腺早已萎缩,相信她已泪流满面,但这一次是笑着的,笑得很甜蜜。
    以前怀德离开的时候她是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整个人都抓不住重心,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而离开怀礼时她则觉得寂寞太会见缝插针,以前在她眼中那么广阔的世界忽然变得那么小,无论她做再多事,走再多地方,他还是随时都出现在心头,无论如何也放逐不了自己。
    声音越来越低,尽数融在喉间。他只是看著她,她的眉眼和嘴角的弧度大大地鼓励了他。目光飘飘然落在红润的唇线上,然後意料之中又遂不及防地吻了上去。
    两唇相贴,一股细密的电流流窜全身,心头只有一个声音“这次终于对了!”
    喘息相闻。
    怀礼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他说:“染儿,我保证永远爱你,就像现在一样!”
    置身于如此风雨飘摇的世道他还真敢说,然而够了,戴染知道,她无条件地相信他。
    黑暗且还漏着雨的房子此刻被温馨的夜色所包围,连滴落的雨滴都像闪闪发光的珍珠,穿在爱情的线上,美丽又圆满。
    隔了很久夕染才想起,为何他会知道他们来了江遥?
    怀礼无限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戴老爷早就默许把你交给我了。”
    所有的话都没有这一句来的让她震惊,心中巨大的门槛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消弭,低声惊呼:“什么?!怎么可能!”
    怀礼笑得眼含情嘴含笑,把当时他们离开前戴老爷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又把这半年来戴老爷悄悄和自己保持通信的事也交代了个透。戴染捂住脸,羞得无地自容,她压根就没想到过爹爹会这么开明,原来他平时那些若有所指的话并不是自己多心,爹爹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这一夜两人傻笑着相拥到破晓时分。夕染吃过早饭换上衣服去学校,怀礼就在客厅的椅子上合了会儿眼。这一天,两人都异常精神,脸上随时挂着笑容,让人看到时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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