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51 第五十章


很快,怀礼在江遥也扎下根来,找了一份木材采购的工作,在戴家隔壁租了一个小间住下来。夕染问他琴姨怎么样,他的笑容便变得有些勉强,只让她不用操心。
    琴姨和戴征不一样,她是绝对不赞成儿子的选择的,就算怀德不在了,她也还是他的嫂子。可怀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义无反顾地坚持,她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在省城住下来。
    其实这些事怀礼不说,夕染也猜的出来。那天他表白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这些不可避免的难关,幸好,江遥除了杨家没有人知道他们以前的渊源,这样压力就少了很多,至于琴姨,只有让时间来说明一切了。
    日暮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像一颗珊瑚红的水晶球,色彩绚烂,妖艳迷离,红彤彤地悬在不知哪家房檐。月牙也迫不及待地探了出来,羞涩地隐藏在薄云之后,只晕出淡淡一个银色的身影。蓝色的天幕和金红色的云朵相互映衬,即使最好的画家也无法画出如此瑰丽恣意的姿态。
    一高一矮两抹身影从街的那角走来,他们肩挨着肩,不时耳语,又不时轻笑,街边相熟的街坊们互相打着招呼,这样的场景落在彼此眼中便是最为幸福的时光。
    夕染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大半年怀礼一直在补贴这他们的生活,每月他都会寄十块钱来,只是爹爹从来没告诉过她。戴家的伙食一直不错,其他人家一个月能吃三次肉就不错了,他们倒是一周就能吃两次,兴邦的鸡蛋也没断过。以前她没在意过,现在知道原因了,对怀礼更是感激,原来他从未远离过。
    自从怀礼来了戴老爷也高兴了,小兴邦也高兴了,只有奶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她为人本分老实,再不赞同也不会说出来让大家添堵。一家人,大多时候还是过的开心和乐的。
    怀礼的工作很忙,不时还要出差,幸运的是薪水也不少。除了生活用和寄给琴姨的,还能存下一些。他时常带着一家人去郊外踏青,琨儿和兴邦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肩头,随着他的跑动,两个孩子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所有人。
    那天从郊外回城的时候他悄悄拉住夕染的手,两人有意无意地落在后面。他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到:“等我钱存够了就去买个房子。”
    夕染亮晶晶的眼望着他:“买房子做什么?”
    怀礼笑着点点她洁白的额头:“租出去赚钱啊。”
    “哦。”她的脸不可掩饰的显出一丝失望。
    怀礼伏下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放心,我不会租给别人的,就租给你好不好?价钱是那张红彤彤的纸。”
    夕染红着脸低着头,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墙头那朵最娇艳的蔷薇,诱人采摘。
    这样的日子简单又美好,与之前的人生相比显得幸福的几近不真实。
    她为了早点回家常常把学生的作业带回家批改,红色的笔一道道划过纸面,偶尔回头看看他,说几句话,讲到兴致高昂处兀自乐得爬在桌上大笑。他有时凑趣的讲着外面的趣闻,有时又突然默不作声,待她疑惑得转头看来,他又得意地笑开来。他就是喜欢她看他!
    知道她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细微的不对劲也能让她那样的反应,怀礼就是喜欢她在乎自己的那种温暖。她面皮薄,自己说十句我爱你,也换不来她一句喜欢。所以,虽然知道她是爱自己的,却还是忍不住在某一个她没有注意的时刻,偷偷的玩著小花招,引她说想听的话。估到的和听到的,毕竟还是不一样。
    满满的感情就像决堤的河水,早已忘了涓涓之态,肆意奔涌。
    他经常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亲吻她;出门总是牵着牵她的手;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陪着她一起做,并且十分乐在其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她包饺子他就擀皮儿;在街坊面前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浓浓爱意,情痴的名号响彻了远近几条街;只要她有事,第一个赶到的永远是他,即使是切菜切下来一小截指甲盖,他也心疼地吹半天。
    两人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即使在怀礼出差或是夕染加班的日子里,家里总有个人在默默等着,回家的那盏灯光总是暖融融的温到心里去。
    犹记得以前在孟家大宅,她总是会在小院儿里为他泡上一壶茶或蒸上几道点心,又或者在他忙的焦头烂额的日子里守在窗边,直到看见他进家门的身影才肯睡去。偶尔被他看见随口一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她只是笑笑说:“在发呆。”,因为“在等你回家”这样的话,她面皮太薄,说不出来。
    爱情是一种失忆症,令他们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异性,忘记了许许多多曾经的痛苦。
    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就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了,却不想转变总是发生在忽然之间,杀你个措手不及。
    这斩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发生在第二年的春天。这天戴征难得地出了趟门,去江遥市局帮琨儿和兴邦报户,不想却在市局门前救起了一个昏倒在地的人。就在前一刻,他亲眼见到这人被里面的兵架了出来扔在街边。
    出于对同类人的同情,他上前扶起那人,看清那人面貌之后他又惊又急,赶忙叫了一辆黄包车拉回了家里。
    晚上夕染、怀礼回家,变看见家里躺着个熟悉的人——戴天晓。
    戴天晓是戴征的堂弟,两人相差近十几岁。以前两家往来的很是平凡,但分家之后交道就不多了。
    下午戴征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说他只是身体虚弱,一些皮外伤很快就好,叮嘱他们给他吃些好的就行。
    戴征和奶妈给他喂了两大碗米粥下去,终于他在怀礼夕染回家的前一刻慢悠悠睁开了眼。待他看清面前的堂哥,激动地热泪盈眶,万万没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后还能碰见失踪好久的亲人。
    戴天晓紧紧抓着戴征的手,夕染和怀礼立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讲述着他的遭遇。
    原来他很早就加入了军统,但他的身份是保密的,也就是特务。他不像怀德有人引荐,只凭着一腔热情却始终爬不上高位,特务工作也接触不到核心,只是打探市井消息而已。
    后来军统大逃亡,他比怀德还跑的早,属于最先转移的人员。三年前的春天,他被转移到了高砂。而在那一年的冬天,他在中央集体会议时见到了怀德。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屋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百味陈杂,首先涌上心头的是欣喜,接着便是更深层的担忧。
    戴天晓没有精力来注意各人的反应,只是倒苦水一样的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在高砂,他一直混的不是很如意,一想起还在家乡的老婆、孩子就担心的不得了。等了两年多,思乡的情绪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他听说这里已经大定,而且他之前的身份也很隐蔽并未暴露,所以他便决定潜回来。他回来是经过周密的准备的,军统为他安排了一切,当然,他也将继续作为特务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就连这次被抓捕被拷问,也都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政治上的事夕染他们不懂,他们只关心怀德还活着的事。
    “他……他现在怎么样?还好吗?”夕染的声音都在颤抖,死而复生的亲人对他们来说夹杂了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戴天晓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为难,随即回到:“怀德很好,他有多能干整个瑞城都知道。现在他的职位很高,我离开时他已经是童军军校校长了。”
    听到他过得好,大家也就放心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问他能否回来。
    戴天晓不知缘由,便热心地说:“我可以帮你们写一封信给他,先想办法取得联系再说。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说你们都不在了,报个平安,也让他安心些。”
    众人讪讪,戴天晓的一番好意只能应承下来。
    这封报平安的信一去大半年,日子虽一如往常,但有些东西却不得不停滞。怀礼和夕染再也没提起过买房的事,就连亲密的举动也少了很多。每次怀礼想抱抱她,指尖刚一碰到,不知是他还是她,总是弹开来,空留下无言的尴尬和伤悲。
    即使明明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空气中漂浮着不花朵和青草的馨香,暖洋洋的就好像春天一样,两人的心中却凉得仿佛十里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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