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落梦初醒

蓝全艺篇
    收到颜洛出国短信的那一刹，蓝全艺的心里怎能不遗憾失落呢。只是，和那种暗恋败北的痛楚相比，蓝全艺实在分不出太多情绪哀悼飘飘欲散的友情。
    一直沉醉在男生柔情目光中的蓝全艺直到暑假正式开始的第一天仍然没有回神，脑海里浮现的全是赫今一眸光流转的眼神。已经被强迫断掉的妄念再一次死灰复燃，并有火烧燎原之势。
    反复猜测了整整一个白天，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怀终是盛过理智占了上风，思维里全是日后和心仪男生出双入对柔情似水的画面。最终没有忍住，蓝全艺拿起手机翻出了男生的号码。
    盯着“今一”二字发呆了半响，还是将已经编辑好的内容逐一删除。为了以防万一，蓝全艺留了个心眼只发送过去“在吗”两个字。
    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衬衣前襟，像是在预防下一秒忐忑不安的心蹦出胸腔，连手心都不知何时渗满了汗水。
    很快，短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紧张不已的女生被吓一跳，差些从床上蹦起来。打开信息，对方只简洁地回复了一个字：嗯。
    男生简短干脆的答复并未给脑袋胀热的女生起到任何降温作用。蓝全艺捂着急速跳动的胸口努力在脑子里构思句子。对于从未有过表白经历的蓝全艺来说，这无疑是一项巨大而艰难却又甜蜜的工程。
    “那个，如果我喜欢你怎么办？”酝酿了半天，编辑到手机里的只有这样笨拙的一句。直到盯着白亮的屏幕到眼前出现幻觉，女生终于狠下决心闭着眼摁下了发送键。
    等待的过程中，心跳已经完全紊乱地毫无章法。
    “数到八的话他应该会回短信吧。”女生暗自揣测。
    心里安装了一个计时器。
    “1—2——3———4————5—————6——————7—————————”
    手机依然安静地躺着，没有丝毫要来短信的征候。
    “或许还在打字吧。”虽然这样想，女生明显开始底气不足。却依然不肯放弃。
    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获得短信进来的信号，蓝全艺快速下床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许久未用的收音机，将音量开到最大。
    如果有短信进来，收音机信号必然会提前受到干扰而产生噪音。
    重新回到原位，女生再一次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
    “1—2——3———4————5—————6——————7—————————”
    “1—2——3———4————5—————6——————7—————————”
    ……
    固执地不肯数到8，却迟迟仍旧看不到希望。
    心里已经有声音苍白地揭露着真相。
    今一他真正喜欢的人是：
    ——颜洛。
    是那个爱闹些小别扭、脾气古怪的女生。
    明明是早有察觉，只怪自己偏执地不肯承认，还依然执着地妄想从他眼神中发掘到哪怕一丁儿自己想要的爱恋。
    这样的多情，会闹笑话的吧？
    不然现在的窘迫尴尬又作何解释呢。
    脑子想得越多，心便觉得越冷。明明是夏天，却如同身处冰窖，寒意从脚底板侵袭而上，像是要将全身的血液都冻结般冰凉。
    眼眶不争气地湿润起来，眼前的一切都模糊重叠，忽然便觉得好累。
    突然收音机尖锐地“兹兹兹”作响，最后手机响起，看着屏幕上亮起的名字却又还是抵不住心存侥幸，幻想着或许里面正蕴藏着喜讯。
    反复调整了心态，做好了两手准备，心里还是禁不住偏向好的一面多一些。打开信息久久不敢睁开眼，最后从半睁的眼缝中看见三个字，明明隔着朦胧的液体，却还是第一时间无比清晰地看见了。
    ——对不起！
    长达半个小时，30分钟，1800秒，原来只是在准备这三个字。
    没有经验的女生，如何说服自己不让泪滑下？
    那一刻，心里对颜洛的羡慕嫉妒恨哪一样都不曾少过。
    反复将自己和她进行比较，还是无法弄明白究竟是哪一点，使自己输给了她。相反的却找出了更多印证赫颜恋的蛛丝马迹。
    那平日里他不着痕迹流露出的对她的关怀，她调皮耍赖时他无可奈何却异常享受纵容的笑容，他不经意间投向她的眼光中暗含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情愫……
    太多了，怎么能数得尽呢？
    他会不时地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会放低自己配合她的甚至是无理取闹的举动，会包容她几乎所有的无理要求，会在坏笑的眸光里不自觉添进许多认真，并且心甘情愿因为她一句无心之话改变自己，哪怕粗线条的她后来根本看不到……
    那么多的点滴，怎么能列得完呢？
    爱情究竟是有多伟大，让原本理智的自己这般愚昧懵钝。也不是看不到他默默为她付出的好，却还是不辞辛劳地找尽各种站不脚的理由搪塞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像是没有了爱他的信念下一秒连世界都会一起灰飞烟灭。
    其实如果冷静来看，又何尝找不到让自己死心的证据。终是中了爱情的蛊毒，谁都逃不过卑微的委曲求全。
    虽然在关键那一刻脑子如雷击中瞬间一片空白，可事后脑袋却满满全是那个数字，像是被施了咒的魔法，挥之不去。
    1111、一个没有安全指数的保密码，若不是其中暗含内情，谁会冒着信息流失的危险甘心用它来锁住自己的一切。
    蓝全艺有时甚至禁不住恶毒地怀疑那时候的颜洛根本就是在装傻，明明知道自己心思的她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第一个字母为Y的名字号码被排在第一位，信箱里所有的发信人名全是清一色的“颜洛”二字，手机密保密码用颜洛没有保障性的生日号码。一条是偶尔，两条是意外，那么三条一起摆在眼前是什么呢？原谅蓝全艺词汇太贫乏，脑子里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语，除了那句讽刺夸张耀武扬威的——他爱她！
    曾经的自己，不是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发件人署名为“今一”的每一条简讯宝贝地储存在手机里么？甚至对他的痴迷程度达到了每天睡前醒后都要翻出来看看。心情不好时也能凭借这些达到治愈效果。
    后来因为怕被他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于是选择了把他的每一条简讯摘录到一本精美的小本子上。那时候，连抄写简讯的过程都是一种享受。
    可是突然有一天，自己亲眼在他的手机里看见了同一情形，这其中所蕴藏的意味，自己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曾一度伤心欲绝，甚至想到过放弃。却没有成功。
    是不是所有的怀春少女都是这样呢？没有得到对方的亲口证实，就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是误会，作为被喜欢着的他，一定会以相同的爱来回报自己。即使只要自己勇敢着清醒一点点，就能发现被自己归类为误会的所见就是血淋淋的事实。
    曾经觉得能和颜洛成为朋友，即使有时候会被她莫名其妙地摆摆脸色用用手段也值得。
    蓝全艺，虽然从小在身为教师的父母的教导下出落地仪态端庄娴静有礼，却也没有什么关系甚密非常谈得来的朋友。那时小小的全艺已经懂得凭感觉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然而却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第一眼看见便喜欢的人，直到遇见颜洛。
    和颜洛同班了半个学期，该怎么去形容颜洛这个人呢？不爱笑，不合群，除了苏暖言，她几乎不怎么和谁说话。苏暖言于她的重要性，就像是溺水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疏离冷淡，高傲真实的颜洛，其实是另一个自己，一个被父母所谓的教养活生生压抑在内心深处不敢表露的真正的蓝全艺。
    蓝全艺的骨子里，满满的都是清冽冷漠，没有安全感。
    被颜洛身上这种似己的气质吸引，蓝全艺有很强的欲望想和她成为朋友。而后来结识苏暖言则是一则意外，通过苏暖言接近颜洛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未曾想到与内在的自己相处如此艰辛，颜洛她原来比想象中要更难接触。她把苏难言看得太重，只要蓝全艺和苏暖言走得近一些而忽略了她，颜洛的脸色立刻会变得不好看。甚至不久之后蓝全艺会冷不丁受到小小的报复。
    虽然这些手段都无伤大雅，并不会给蓝全艺带来太大的伤害，却还是不免使人有些心累。
    以为两人的缘分就要到此为此，颜洛却偏巧给你一些甜头，让你面对此时的她哭笑不得、恨意弥散，根本拿不定放弃的主意。
    那样的甜头，蓝全艺根本没有办法拒绝，因为那是她千辛万苦一手培养出来的。是她改变颜洛的考核证书，是连苏暖言都比及不了的影响力。
    或许是优越的生活环境所致，以前的颜洛，总是自私地看不到他人，做事说话全依据自己的喜怒哀乐。可受过蓝全艺熏陶的她已经开始慢慢顾及他人感受，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会在被他人踩一脚的情况舍弃给她一个冷漠白眼的做法而微笑着奉上一句宽慰的“没关系。”曾经的颜洛，在洗衣房洗衣时若是衣服不小心被旁边的人溅到些暗灰泡沫一定会二话不说拉下脸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衣服扔到垃圾桶，此时的苏暖言只能暗自摇头噤声。而现在，面对同一幕，蓝全艺只需一个劝慰的眼神，一句柔和的“小洛”，颜洛便能明了用意将一场处于爆发边缘的尴尬化解。
    “全艺，颜洛她现在很听你的话喽，你真行。”每次面对同学竖起的大拇指，蓝全艺只是淡淡地笑着，但心里无疑是骄傲的。那和一个艺术家亲眼见着自己精心创造的艺术品被众人一直看好，并受到大众赞美是一样的心情，那一刻的艺术家，心里怎会没有成就感呢？
    可就是这样的颜洛，一个和内心自我很相像的颜洛，一个让自己骄傲的颜洛，一个偶尔会整整自己却又能够将自己不经意的言语记挂于心不断对自己好的颜洛，一个自己主动靠近的颜洛，最终夺去了自己喜欢的男生。即使她也许只是不小心。
    这一切，或许注定是自己生命中一个躲不过的劫。
    颜洛离开的一年时间里，蓝全艺没有收到对方寄来的只言片语。对于颜洛这样果断干脆的做法，蓝全艺除了遗憾也无从怨起。
    对于那时自己给她的反应，冷静之后的蓝全艺不时感到懊恼。即使那时痛着，却也不该迁怒于自己那辛辛苦苦经营下来的友情哪。
    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过如此。
    高三毕业晚会那天，整个学海楼几近沸腾。夜晚灯火辉煌，有几分纸醉金迷的假象。考前有同学扬言考完要将教科书一页一页撕碎解压，于是当晚真的形成了漫天扬纸的场面。蓝全艺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啜着饮料，笑看着同学们疯狂。
    越是狂欢热闹的场景里，却发觉自己越发地想念远隔重洋的她。
    她现在是否还是那样倔强难懂呢？
    她在异国他乡会不会更加没有安全感呢？
    一起拥有过那么多珍贵的过往，此刻的她是否也像自己那样对那些美好的回忆回味无穷呢？
    她，有没有回忆地流泪呢？
    她有没有再次遇上一个被她气质所吸引的朋友？那个朋友，是不是也会时不时被她惩罚一下呢？
    她是不是事后也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那个她珍惜的朋友倾尽所有，却还是忍不住又再下一次犯错呢？
    她……
    她现在过得好吗？
    嘈杂摇摆的人群渐渐远去，头顶的灯光泛起模糊刺眼的光晕，睫毛有些黏黏湿湿的，嘴角似有液体流入，周围流泪的人那么多，目光飘渺的蓝全艺并未显得突兀。
    蓝全艺抬手拭去浸湿脸孔的水珠，抬头瞥见从隔壁班后门出来透气的男生。
    依然帅气挺拔的身影，虽然一年来没有直接的言语交流，蓝全艺却还是毫无困难地发现对方又长高了一大截。
    300多个日夜，他是否感觉到了总有一双眼睛锲而不舍地尾随他前后？只是这一次没有贪念，仅是心甘情愿不带任何幻想。
    完全放下到不闻不问，哪里是那么容易。
    经历压抑高三的学子，这一刻完全是疯狂的。教室走廊全都充斥着他们发泄放肆地呐喊。可是这样喧嚣杂乱的氛围中，身临其中的男生依然显得孤单落寞，尽管他的身边不时有各色女生侵袭打扰。
    高三一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开朗阳光，被各种各样的女生喜欢着追求着，被各形各式的荣誉青睐着包围着，可终究是不同了。
    他的改变，蓝全艺看得最清楚。
    不会再随便和女生暧昧嬉笑，很多时候会发呆愣神，一个人在一旁一遍遍地翻着手机，对着天空咧出宠溺的微笑。
    “嗨。”
    赫今一回过身，蓝全艺定在眼前，昏暗的廊灯将女生脸上的不自然表情掩饰了几分。
    蓝全艺没有想过隔了那么久再次对话竟是自己先出声。没有预演的表情，没有细想之后的话题，只是很突然地跑出来了打了声招呼。
    两人都有些错愕。男生诧异女生的出现，女生惊讶自己的唐突。
    “玩得怎么样？暑假有什么计划么？”今一先反应过来，转过身微靠在回廊扶手上，眼神飘向女生光线变幻的教室问道。
    “没有细想过，或许会去哪里旅行，放松放松心情。”
    刻意忽略心中那种悸动，女生努力保持地像是平日里常有联系的老朋友，“……小洛她……有消息么？”没有勇气直逼他的眼睛，即使是在昏暗中。
    “……没有。”今一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却禁不住在听到“颜洛”二字时嘴角习惯性悄悄弯起弧度。
    话题有些沉重，像是触到了某个禁忌。
    阶梯教室后山的小树林下坡缘种着一棵生命力顽强的梧桐。一年多的时间，梧桐树已经长出许高。月光皎洁的夜晚梧桐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不容忽视，那么像那个已经离开却依然无时无刻存在着的身影。
    蓝全艺知道，离梧桐两米处有一株专门为了梧桐种下的柳树，种在今年的植树节。如今已经柳条飘絮，绿意盈盈。
    凉风吹过，梧桐树上的铃铛发出一阵银铃清脆的乐响。悦耳怡心。
    不远处柳条随风飘扬，挂在柳条上的纸条在空中划出淡淡痕迹，让女生心中不免苦涩。
    蓝全艺依然记得那天，颜洛抱着梧桐幼苗煞有介事地挖着洞。明明已经过了种树的季节，颜洛却坚持要将其种下。
    蓝全艺一边帮忙扶着幼苗一边打趣正在执铲挖土的女生，“你不会是要种了梧桐吸引凤凰吧？跟你说哦，这样你得天天守在这里才有那么一丁点希望。”
    “我知道，我才不稀罕什么凤凰呢。我就是想美化一下这里的环境，等它长大之后你记得来看喏，那时候肯定会很美的。”颜洛使劲将一铲泥土抛到坑外，用力太大导致呼吸有些急促，擦了额头细密的汗珠，女生仰着涨红的脸问一旁几度伸手想接过铁铲的今一，“对吧？”
    “是是是，到时候一定会美到令人叹为观止。那样代表就是学校一大传奇人物了。可关键是你确定你能在天黑之前挖好这个坑，然后把这棵将来很漂亮的树种下去么？”男生一副苦相地盯着好半天才挖好的不到十厘米的树坑。
    当时都没有将颜洛的笃定放在心上，只是很善意地维护了一个人的美好期待。却没想到即使不合时宜的季节，那个树也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并且已经郁郁葱葱。
    有时候心情不好，颜洛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发呆傻坐，树上经常会挂着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纸片，每一张卡片上都承载了女生迥然不同的心境。甚至在她离开的前一天，这里还新出现了一串崭新的紫色风铃。
    如今，原本的那一串早已在岁月冲刷下失去了声色。现在随风欢唱的，自然是最近放上去的。而那个系铃人，不是自己。
    九点多的夜晚慢慢消停下来，没有了聒噪烦闷的吵闹，渐渐安静地有些凄凉，周围不时有两两成对的情侣经过，倒也不会让人感觉害怕。
    蓝全艺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认真看着挂在柳树上的每一张纸条。身后传来窸窣的小声响。女生回头，看到双手别在裤袋里低头走路的男生。
    “欸、你也在这里？”走近了今一抬头看见正好起身的全艺，“一个人？”
    “嗯。”被抓当场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的行为，完全是一个偷窥狂才具备的。
    其实很想问，“你真的相信颜洛还会回来么？”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总觉得这样的问题别有居心。
    那么那句“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等待，直到某年的8.22.”作何解释呢？
    有些问题，并不见得必须有答案。或者，那个答案自己并不需要知道。
    “我想你的愿望也快要实现了。”全艺把玩着随风扬起的柳絮，听到男生不解的“什么”后继续说道，“种这棵树时和小洛当时的想法是一样的吧。想在这个学校留下些什么回忆。”
    今一耸耸肩，“有这个考虑吧。”
    “……你会一直…等小洛的吧？”
    一直盯着柳树的男生听到问话将视线投到女生身上。
    “我是想说，如果你有了她的消息，麻烦告诉我一声。我……很想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