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386章


  那里月白的背影融入暗色里,这里凤知微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看密报。
  安澜峪和周城之下发生的事情,已经到了她的案头,凤知微仔仔细细看着那两封密报,良久一声轻轻叹息。
  不过是她和宁弈在千里之外的又一场斗而已。
  宁弈要挟燕怀石以制华琼,进而打击火凤士气,不得不说宁弈把握人心向来极准,安澜海上一封信,便让燕怀石心甘情愿的跟他走。
  她对此也有预料,宁弈了解燕怀石,她又何尝不了解?海上不可强留,她便避让,周城之下,才是另一场真正的解救。
  她了解华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义难两全之下,她更可能走绝路以激励士气,所以早早请出了顾南衣。
  饶是如此,看着那备细详述的密报,她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时之险,命悬一线,若是一着不慎,便恨海难填。
  如今看起来她占了上风,其实宁弈也没亏,燕怀石城头欺骗那一招,多少对火凤有影响,被鼓起的士气受到打击,对上的又是早有准备的周城,火凤一战未能下周城,这是火凤一路势如破竹的兵锋第一次遭阻,目前双方还在僵持之中。
  凤知微手指轻敲军报边缘,眼神复杂。
  宁弈掌握了她太多秘密,甚至也掌握了她最重要的战友的太多秘密,她放过宁弈,其实也就是将自己的战友置于危险之地。
  虽然宁弈一直的态度是不愿和她决裂到底,宁可互相牵制,但战场凶危,变数极多,谁能保证不会一个失手,酿成恶果?
  比如周城上下的燕怀石和华琼。
  她心软,软掉的不仅可能是自己的性命,还有可能是亲友的,当真要优柔寡断,等到大错铸成再后悔莫及?
  杀?不杀?杀?不杀?杀?不杀?
  又是这个永恒难解的命题……
  “我帮你杀了他。”
  像是知道她心底疑问,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窗下!
  凤知微大惊坐起,霍然喝问:“谁!”
  四面衣袂带风声起,刹那间便将她的屋子团团围住,效率极高,但凤知微已经皱起眉头。
  自己在病中耳目不灵也就罢了,以血浮屠训练多年的隐匿守御能力,怎么会任人潜到这么近的距离才发觉?
  吱呀一声,窗户被人慢慢推开,一人平平静静走了进来。
  他穿普通青袍,戴普通面具,个子颀长,行走之间利落而轻捷,却毫无声息,凤知微那样看他走过来,明明对方装扮普通,感觉却像是天边飘来了一团黑色的雾气,看不清辨不明的隐匿气质。
  凤知微坐着没动,对方既然能欺近她身侧,她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那人沉沉看着她,他站在那里,四面空气都似乎冷了点,有种隐隐的压迫气息降落弥漫,逼得人无法动弹。
  “你不错。”半晌他开了口,还是那有点做作的嘶哑声音,“够稳,确实配。”
  这话没头没脑,凤知微笑笑,道:“贵客深夜来访,有何见教?不妨坐下细谈。”
  “你的凳子怕是不能随便坐。”那人漠然道,“我来就是和你做个交易。”
  “哦?”
  “你想杀却不能杀的那个人。”他道,“我来。”
  凤知微又笑笑,道:“理由?”
  那人扬起脸,似在沉思,星光洒进他眼睛,那是一双灰色的死气沉沉的眼,像是被尘封的岁月早已晒化晾干,不带一点人生鲜活的气息。
  他慢慢道:“我想了很久,总得做点什么,不算弥补也不算帮忙,只要你将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不能说。”他摇摇头,“总之,你放心,于你,于任何人,都没有害处。”
  凤知微默然不语,良久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只要他在。”男子淡淡道,“你大业休想得成,你的亲朋好友,你所有在乎的人,都得死。”
  “那是我的事,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男子默然不语,不答了。
  “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做。”凤知微向床上一靠,转脸道,“多谢阁下好意,请回吧。”
  那人不说话,还是那样沉沉看着她,窗户半开着,露出包围了屋子的血浮屠卫士沉凝肃杀紧张的脸,在他们身后,一枝斜斜逸出的杏花上的白色蝴蝶,突然无声坠落。
  “刚才我还说你不错。”蝴蝶落地的那一刻,那男子淡淡道,“现在我觉得你必败无疑。”
  “我只是不喜欢将攸关生死的大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凤知微冷笑。
  她虽然在冷笑,心底却一阵阵的凉,因为直到此刻,她才确定,真正的天下第一,不是顾南衣。
  是眼前这个人。
  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似敌似友的人,将会预示着怎样的变数?
  那男子似乎笑了笑,面具微微的动了动,随即手指突然向前一弹。
  他一动,窗外的血浮屠卫士立即便动了,“嚓”的一声,几根长枪毫无预兆的自墙中闪电穿出,直刺男子后心!
  手指弹出枪尖戳出那一刻,凤知微一拍床板,床头突然一折,竖起一面横板,随即她身子掩在那横板之后向后退去。
  一连串动作同时发生快如闪电,男子却像早已知道血浮屠会做什么,手指一弹的同时,左腿虚虚一抬悬空一跨,右腿无声横踢。
  左腿跨在了那些枪尖之上,然后也不见他用力,那些精钢枪尖便好像蜡做的一般,突然无声掉落。
  右腿同时一踢,横板粉碎。
  木屑烟尘里,他探出的手指如几道流光虚影,分毫不差的,已经指在了凤知微的咽喉。
  而枪尖此时才落地。
  几个动作平平无奇,却极快极准极及时,不像是人的应急反应,更像是久经锤炼的直觉。
  凤知微端坐床上不动。
  明明相隔还有三尺,对方指力虚虚一收,她咽喉一紧,气息顿时窒住。
  她被制,血浮屠立即不敢再动,她的卫士首领眼神里掠过一丝困惑不解,自认为守卫防御天下无双,可眼前这人,熟悉他们的招数就像熟悉自家的大白菜。
  窗户半开着,男子隔床站在一角远远伸着手指虚捏凤知微咽喉,从窗外的角度,不容易看见他的身形。
  这人似乎也习惯隐匿,并且习惯不靠近他人身侧,尤其是诡计多端的凤知微身侧。
  他虚捏着凤知微咽喉,眼角慢慢的将床边上下搜索,突然目光一凝,指风一弹,凤知微枕头突然炸开。
  咻咻几声,炸开的枕头突然飞出几枚黑色小箭,眼看就要射入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凤知微背心,那男子依旧是似乎早有准备的一样,手指拨弦般连弹,将小箭弹飞。
  几样东西从炸开的枕头里落了出来,那人微微一笑,却还是不自己去取,而是衣袖一拂。
  那几样东西,被他拂到了凤知微掌心,凤知微脸色变了变。
  这家伙太小心了!躲了飞箭,还担心这些东西上有毒!
  那人衣袖微动,凤知微的手便如被人牵线控制着一般,慢慢的将掌心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人俯下脸,仔细看了下她掌心,确定没有毒,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将东西揣进袖中。
  那些东西,零零碎碎,锦囊,竹筒,水晶碎片。
  如果宁澄在这里,大概就能立刻认出,这是当初在京卫卫所牢里,凤知微给他看过的东西。
  那人收了东西,点点头,道:“多谢你的合作。”
  随即四面看了看,一抬脚,自后窗跨了出去,后窗明明很窄,他偌大的身躯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穿了出去,连窗纸都没挤破,守在窄窗边的血浮屠卫士挥刀横拍,这是守住窄窗不让人出入的妙法,那人又是先快一步,衣袖里什么硬物狠狠一迎,铿然一声里刀落,他人已经出窗,眨眼就在十丈之外。
  床上凤知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身法,转头注视自己炸开的枕头,良久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在远远的屋檐上,一直趴着注视这边窗内情景的几个男子,正转头急速的吩咐属下,“速速回报殿下,刚才有人闯入顺义王府内室,大妃将一些物件交给此人,有竹筒……”他仔细思考了一下从千里眼里看见的东西,犹豫不定的道,“锦囊、还有水晶或玻璃碎片,那人离开前,似乎说,多谢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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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在半个时辰后传入楚王府,书房里刚刚回来不久刚准备睡一会的宁弈,立即坐起。
  他怔然在黑暗中良久,拒绝了属下点灯的提议,又冷冷将人都赶了出去,书房岑寂下来,一片浓郁得无法划开的黑。
  黑暗里有什么在闪烁微光。
  黑暗里有谁的呼吸轻细而急促,像哪里发生了撕裂般的疼痛。
  很久很久之后,黑暗里飘开如梦呓一般沉而颤的声音。
  “知微……知微……”
  凤知微没有听见这声比黑暗还要黑暗的低唤,却也沉在来客去后的震惊里,没有闭眼。
  她沉在夜的寂静里,目光炯炯,似乎在听皇城深处,那些风云掀动的声音。
  天快亮的时候,血浮屠负责查探信息的卫士来报:“主子,刚才有一队没挂腰牌的卫士,带着虎威大营的兵,去了楚王府。”
  凤知微垂着眼,轻轻“嗯”了一声,随即道:“备轿。”
  血浮屠卫士有点诧异她伤势未愈怎么就要出门,但也不会说什么,转身吩咐人备轿去了。
  凤知微起身整妆,认认真真描眉点唇,虽然还是黄脸垂眉,却也难得化得这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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