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霭笼罩在整个皇宫的上空,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阴沉沉的,似群山般高耸的云层压得整个大明宫喘不过起来。其中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燃着巨烛,照得殿内明晃晃的,却照不亮华丽大床上女人的脸。
殿门被猛地推开了,伴随着一阵扑面凉风,身着皇袍的男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穿过外殿时,连看都没看一眼跪了一地的众后宫妃嫔们,只在口中急切的唤道:“玉真,玉真。”
听到了呼唤,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在一瞬间迸射出了晶亮的光彩,她在宫女的搀扶下挣扎着坐了起来,“皇上。”她嘶声唤道。
“朕在这里。”皇袍男子冲到床边,颤抖的握住了嫡妻的手,“玉真,朕在这里。”
上官皇后此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瘦弱不堪,双眼深深的凹陷了进去,面色苍白如纸,却依稀可见其当年的美貌。
“珖儿呢?瑜儿呢?”她叫着此刻心中最放不下的两个人的名字。
“珖儿还在边疆戍守,朕已经派人去传他回来了。瑜儿朕正叫人抱他过来。”
只听殿外守门太监唱道:“六皇子到。”
殿门再次大开,风更大了,呼号着,挤压着,争先恐后的钻进了大殿,拂吹乱了众人的衣衫。“咣当”一声,殿门被关上了,将风沙隔绝在了门外。一大帮宫女太监们簇拥着当中怀抱着粉妆玉琢小男孩的中年女子,一路穿过了众妃嫔的队伍,快步走进了大殿。
领头的贵妃于氏端正的站在离内殿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在宫中的位份仅次于皇后,诞育了当今的四皇子萧瑄,母族更是世代功勋。她用眼角扫了一眼再次闭合的内殿门,缓缓伸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嘴角微微勾起。
很快,那里就属于她了。
“瑜儿,快抱他过来。”皇后急切的呼唤着小儿子的乳名,伸出一只无力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乳娘忙将小皇子抱到了床前,放到了皇后怀中。子瑜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依偎在母亲怀里,奶声奶气的道:“母后,你怎么流泪了?”
“瑜儿……”上官皇后抚摸着子瑜的脸,泪水扑簌簌的流了下来,“你要听你父皇的话,好好活下去,母后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年幼的孩童感受到了母亲话里的不祥,抱住母亲的脖子,大哭道:“母后,母后。”
皇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猛烈的喘着气,脸色一片灰败。皇帝一把将哭泣不绝的子瑜抱起来,交给了一旁的乳娘,将垂死的上官皇后搂进怀中,“玉真,玉真。”他急切的呼唤着嫡妻的小名。
皇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大眼睛望了一眼子瑜,又望了一眼皇帝,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皇后薨了。”
殿内殿外等候着的众太监妃嫔们呼啦啦跪了满地,哭号声震天动地。年幼的子瑜呆呆的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第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平辉二十三年,敬真皇后薨逝,六皇子萧瑾刚满五岁。
2.
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中,几个孩子正在玩闹。
“我赢了,我赢了。”
忽然,其中一个大个的猛的推倒了稍微矮一些的,“你耍诈,明明是我赢了。”
矮个的孩子不服气,指着高个的孩子道:“你卑鄙,你打人。”
“你敢骂本宫!” 说着,上来就打。
宫人们连忙一拥上前,跟四皇子萧瑄同来的一堆宫人连忙拉住了矮个的萧瑾,不让他伤了小主人;而跟随子瑜一同前来的宫人却只是站在一边干着急,口中叫喊着,“别打了,小主子们别打了。”并不敢上前阻拦。
虽然两位都是天潢贵胄,但是现在后宫掌权的却是于贵妃,太子也失了圣宠,远在边疆,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风向自然是偏向于贵妃一边。混乱中,子瑜挨了异母哥哥好几下的打。
“你这个没娘的小子也敢跟我斗!”萧瑄越发得意起来。他本就仗着个高的优势占了便宜,再加上一群帮凶,便更加得了意,抡起小拳头狠狠的像子瑜身上打去。
“你们放开我!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子瑜大声叫道,左胳膊却不知被谁趁乱狠狠的拧了一把,疼得他直喘气。
萧瑄毕竟年纪小,一会就打累了。最后,他狠狠踹了子瑜一脚,道:“看你还敢跟我争。”然后趾高气扬的带着众宫人一哄而散。
跟随子瑜的宫人这才走上前来,期期艾艾的问道:“主子没事吧。”
子瑜伏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地上的草叶,小脸上满是倔强。从前没有敢忤逆他,更别说打他。兄弟们见了他全都恭敬有礼,什么都让着他。吃的用的也都是最好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死后,一切就都变了?
“六皇子?”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传来,子瑜抬头一看,却是当朝的贤妃。
“还不快点扶殿下起来。”
紫寰殿,贤妃寝殿。
“还疼吗?”贤妃怜惜的抚摸着子瑜乌亮的头发,她最是喜欢小孩子,无奈自己的孩儿却夭折了。
“贤母妃,”子瑜扬起小脸,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贤妃,“是不是因为瑜儿不乖,神仙们才会带母后离开我的?
贤妃心中一痛,将子瑜搂在怀里,柔声道:“不是的,是我们瑜儿又聪明,又乖巧,神仙们都想把最好的送给瑜儿。”
“那他们为什么要招母后回去?”
“因为最好的东西必须要经过重重磨练才能得到。就好比西游记中的唐僧师徒,须得历经那九九八十一难方能修成正果。我们瑜儿若想得到最好的,就一定要经历神仙们的考验。”
“嗯,我懂了。”
2.1
花言打开了食盒,叹了口气,道:“这些如何吃得?”她是六皇子身边的侍女,虽只比他长两岁,却早已体会到宫中的世态炎凉。
自从上官皇后去世之后,皇帝的精神也变得一天不如一天,前朝尚且自顾不暇,后宫之事全部交给了于贵妃处置。曾经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六皇子转眼之间就跌落尘埃,身边的侍从全都换了新人,只剩下了这个小宫女。
没娘的孩子,苦啊。花言望着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小孩童,心中叹道,“只盼太子殿下早些回来。”
子瑜扬起粉嫩的小脸,看了看篮子里的几样菜色,抿了抿唇,道:“没关系,这些也是好的。”
花言很是诧异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这个前几天还胡乱摔东西的小主子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会等着你的。”子瑜认真地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有朝一日,我一定会遇到的。
3.
“子瑜,江南一行收获如何?”登基五年有余的成光帝萧珖已然颇具帝王风范。
“臣弟幸不辱命。”
八年时光弹指而过,曾经的幼小孩童已经长成了俊秀的翩翩少年。
“好!”萧珖拍了拍子瑜的肩,“这些年多亏有你在,我才能顺利的从那妖妇手中夺回大权。”
子瑜笑着躬身施礼,“臣弟恭喜皇上。”
“你我是兄弟,别生分了,私下里仍叫我皇兄就好了。”萧珖望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兄弟,心情复杂,“这八年来可苦了你了。”
“皇兄说的哪里话。若不是皇兄,子瑜早就死在皇太后手中了。”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无知幼童,步步为营的宫廷生活早已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皇权。
“对了,你已经分了府,也快到了娶妻的年龄,要不就从这届秀女中挑选一位如何?”
“多谢皇兄美意,只是子瑜想要自己寻找王妃。求皇兄成全。”
3.1
回了王府,花言立刻迎了上来,服侍他沐浴更衣。
华丽的房间内一室馨香,花言和玉茗服侍着他穿衣,子瑜提鼻闻了闻,道:“这是什么香?”
花言执衣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这是宫里新赏的竹风,王爷可还闻得惯?”曾经的小小宫女已经出落成了秀美佳人,一袭湖色衣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玉茗看了花言一眼,只见她的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子瑜却并未十分留意。
“却是特别。”子瑜随意点了点头,睡意涌了上来,“我要休息了。”
一路风尘劳顿,那一夜,他睡得很沉。
3.2
“你为何要背叛我?”僻静的空房内,他轻声问道,声音冷得让人发抖。
“奴婢还有家人……”花言颓丧的跪坐在墙角。聪明反被聪明误,事到如今,无论她再说什么也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了。
夕阳彻底坠下了地平线,室内一片灰暗。时间似乎再次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震彻寰宇的哭嚎声在耳边萦绕,瘦弱女子的身体在华丽的大床上失去了生气,慈爱的双眼再也不会张开凝视他。
“来人,赐药。”
子瑜走出了密室,脚步有些踉跄。
“为什么,你还没有来。”他低声道。
4.
七年后,江南。
某处幽静的庭院中,清澈的溪水被引入池中,池底铺就的五彩卵石清晰可见。花瓣三三两两的飘落在水面上,锦鲤蜿蜒游过,偶尔在水面上吐个气泡,转瞬便沉入水底。着一绿一白袍子的两名年轻公子正在坐在桃花树下下棋,另一名锦衣公子坐在一旁,一边悠哉吃着美人喂的水果,一边观战。
“听说你不再弹琴了?”一旁长着桃花眼的风流少年问道。
“嗯。”白衣公子“啪” 的一声落下了一枚白子。玉石做的棋子温润莹亮,一如白衣公子的手指。
“子瑜,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既是楚先生的得意门生,当今天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样不学了?”桃花眼男子瞪大了眼睛。
“我又输了。”绿袍公子温和一笑,道,“子瑜,你的棋艺大有长进。”
子瑜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微微一笑,道:“晟睿,是你退步了。”
“喂,你们怎么也不理我?”薛之远感觉被冷落了,“子瑜为什么不继续学下去?”
上官晟睿看了他一眼,道:“听闻当今太子的琴艺了得。”
子瑜慢悠悠的品着香茗,眼神却飘向了远处,忽然说了句,“天子所爱,天下人皆爱之。”
“你们这是打得什么哑谜?”薛之远摒退了身侧的美人,“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一会,若有所思的道:“话说,子瑜,老太后这死了才没两年,陛下又升了朱家的嫡女为贵妃,这岂不是另一个于贵妃了?”
“皇上也有不得已之处。若没有朱家的支持,也扳不倒于太后。”子瑜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把玩着白玉棋子,“不过都是些棋子罢了。”
上官晟睿微微一叹,“名门世家终究是要没落了。”
薛之远突然道:“子瑜,你也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上官晟睿也陡然将目光移到了子瑜身上。
子瑜轻轻将棋子放回盒中,笑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对了,妙云听说我要来江南,还一直吵着非要跟来呢。”
薛之远灿烂一笑,将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眯成了一弯月牙,“那丫头就知道缠着我让我陪她玩。”
正说着,忽见一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虽然她年龄尚小,却已初露风华。
“哥哥,表哥,薛家哥哥。”上官佩兰笑着走过来打招呼,“客人已经来齐了,母亲请众位入席。”
“佩兰妹妹越发出落得标志了。”薛之远立刻赞道。
上官佩兰面色一红,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朝子瑜的方向扫去。
“我这次是奉圣命秘密前来的,不便张扬。你们先去便是。”子瑜微笑道。
“那你先在这里等等,只虚应个卯我们就回来。”
上官佩兰面上虽有不舍,却也只得随哥哥离去。
只剩下了子瑜一人。温暖的午后,天空中一片晴朗。树梢的桃花灿烂似云霞,落英缤纷,点点坠落。枝头的鸟雀欢叫着,呼朋引伴的在空中嬉闹。
子瑜抬头望着天空,久久不语。
另一个时空。
候机大厅。
“飞往杭州的1773航班将要起飞,请乘客做好登机准备……”
珑雪随手将杂志放到了一边,站起身,拉起行李箱,朝入口处走去。
电话铃突然响起,是那个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珑雪犹豫了一下,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雪儿,我已经和彻底她分手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吧。”
三年的单恋,三年的独角戏,这个答复实在来得太迟了,珑雪笑得云淡风轻,“我们何曾开始过?”
“……”
她挂断了电话,甩了甩长发,信步朝登机口走去。
5.
三年后,苏家镇,苏家老宅。
云岫斋的院门被推开了,小梅满面笑意的进了院子,走到珑儿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珑儿闻言,微微一笑,道:“庙里来的大师真的是这样说的”
“他说善心必得报偿。小姐在不久之后就会遇到良人。还说小姐能遇到那位良人还是托了姊妹之福呢。”小梅虽然对此将信将疑,但是这位了凡大师德高望重,从来没有说错过什么。
“真的是这样吗?”珑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大师说善恶乃一念之间,必得善心才会有善报。而且小姐命格非凡,更须得心存仁厚方可化解命中煞气。”小梅学着老和尚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复述着。
珑儿望着小梅明亮的笑脸,放下手中茶杯,不自觉的捏了捏袖子,自言自语道:“心存善念吗?”
此时,和苏家只有一墙之隔的街上,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从容驶过。
马车里,承修有些别扭的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道:“公子,我们真的要听从楚逸风的安排,住在他的‘老朋友’介绍的那个土财主家吗?会不会引来临江王的人?”他向来对楚逸风的那些狐朋狗友表示深刻的怀疑。
“你忘了,这才是我们来江南的目的。”子瑜望着承修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脸,淡笑道,“我还是相信逸风识人的本领的。”
“难道您相信他那个道士朋友的话吗?”
“江南之行,红鸾星动吗?”子瑜微微一笑,“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透过车帘,望着街边桃枝上含苞欲放的娇艳花苞,若有所思,“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命运这种事,谁知道呢?”
宿命般的相逢,从这一刻开始。
——————————时光交错的爱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我相信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
抱歉了亲~拖了这么久。先奉上抢先版,稍后会完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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