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与君相决绝

第26章


  闻言,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走近一些后,裣衽道:“九九见过天君。”
  颖雯见我参拜落离,则向一旁让了几步。倏忽之间,落离一袭紫袍跌入我的眼帘,他墨发微束,广袖半卷,再衬着四下青白相叠的香魂花叶,竟是显得清奇俊逸至极!
  他看见我亦是淡然一笑,凉凉道:“同九九说过不必与我多礼的,且起来罢。”
  “谢天君。”我缓缓起身,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这一刻,我好想好想告诉他我便是小师妹,我没死,没死在他的破魂咒下,我也好想好想看看他到底会是何种表情,是惊讶?是厌恶?还是恨自己当时下手不够狠,没能够将我一招毙命?他一定不敢相信我还活着,就如同我不敢相信,我和他竟有一天会走到如此地步一般!
  他蹲下·身去将最后一株香魂花埋入土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是熟稔,少顷,他起身施术将双手上的泥土除去,既而转身朝挽澜殿的玉门处边走边道:“随我到兰馨殿去吧,香凝应该在那处等着你们了。”
  “等我们?”四个丫头闻言,皆是一脸的疑惑。
  “嗯,”落离顿下脚步回道,“还有许多事要劳烦各位仙子们,走吧。”
  我站在一侧不敢出声,眼看着那四个丫头的脸色逐个沉下去,我估摸着直到此刻她们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诓了吧,但毕竟眼下已到了落离的面前,她们多少都会有些顾忌,末了,也只得是恨恨地黑着脸尾随在了落离身后。由此看来,还是流云较为了解她们,倘或先前就说是让她们来帮忙的,怕是连门都没有呢。
  我跟上前去挨个拍拍她们的肩膀以作安慰,却不料,已行至玉门之下的落离竟蓦然停下脚步回首道:“九九,你且留下来吧,大殿书房的书案上搁置有一些请柬,你去将请柬一旁宣纸上的名单抄至请柬上,切记,那是要散发给众仙的,还需得仔细些。”
  “什么?抄请柬?”我不禁惊讶地反问道,可落离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拾步就走。我无奈地扶着挽澜殿的门框,步阶之下的四个丫头回头见我一脸懊恼,居然都向我投来了安慰的目光,这……她们该不会是因为落离将我一人留在此地,而心生怜悯吧?
  思及此,我冲着她们粲然一笑当即便关上了挽澜殿的大门。
  ·
  沿着青石小道我向另一端的大殿行去,一路上幽幽的香魂花香将我的躁意浇熄了大半。大殿的门敞开着,几步之外的门后摆放着一架紫檀缂丝大插屏,那缂丝上巧夺天工的绘制出一副龙戏云海图,乍一看,竟宛若是一条真龙一般呼之欲出。
  绕过插屏之后是一方明净的厅堂,想是因为这挽澜殿素来都是历代天君的寝殿,故而,无论是藻井内、厅柱上或是殿内的各种摆设,用的皆乃是龙形装饰,不过,仙界神圣龙族的霸气虽是尽露无遗了,但依我看却太过浮华靡丽,倒不如落离先前的离殿来的朴实爽利。
  “书房,书房在哪?帘子……帘子……还是帘子!落离在这挽澜殿内挂这么多帘子作甚?”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在厅堂后的走廊之上寻着书房,可没走几步便会有一面半卷的帘子挡在眼前,很是影响视线,而这些帘子浓浓的黛色,犀牛角制成的帘钩,看起来却都不像是落离的喜好,难不成竟是他转性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如此善变之人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再次拂过数面黛帘后,我总算在走廊的尽头寻见了挽澜殿的书房,然不知是不是落离每日在此呆的时间最多,我一入房门,便只觉迎面而来的全是他特有的那种淡淡香气。屏住呼吸,我赶忙将书房的后窗通通打了开来,直至窗外徐徐和风卷着一湖渌水里朵朵水芙蓉的清香划过面庞,我方才感觉没那般令人窒息。
  并非不喜欢那香气,只是熟悉太过,熟悉的会让人心头止不住泛起苦涩……
  先前不曾注意,眼下我落坐于窗下的书案前方才瞧见,书案之上竟果真摆着数摞半尺多高的红色请柬,请柬一旁也着实有一张写满了众仙名号的金花笺。只是,那金花笺上的草书看起来却并非是落离的手笔,而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要宴请的神仙太多,名字也太多,那些字迹起初还写的大一些也工整一些,可接下来竟是写着写着越来越小,且还逐渐变成了狂草!
  实则,草书是我平生最深刻的自耻之处,从小到大数万年里我不知拓过多少落离的字,可每次却都是画虎成狗不伦不类,莫要说狂草,纵是那章草和今草我也未能练得出来,倘若再写的随性不羁一些,我更是连认都认不得!可……可今日怎就让我摊上了这么件丢脸的事?!
  然而思忖了片刻之后,想到毕竟落离是君,我是臣,就算我是假装也好,但在杀了笥婧之前,我也总得装出个模样不是?何况,落离今次还是以君上的身份命我抄的请柬,我又怎能说出个“不”字?
  囿于以上所诉,我也只得一面施术令墨条在砚台内磨着墨,一面将金花笺拿在手中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辨认,不过,开始的一些名字我倒还都认得,而且太上老君、金母元君和天璇星君几位,也都是我认识的神仙,饶是有一两个字看不清楚,倒也都还能顺下来。
  是以我从笔架上取过一只毫笺舔饱了墨,想说先将这些认识的名字抄于请柬上,那些不认得的,尔后再慢慢辨识。可谁知,我不过刚刚写到第一行末的二郎神君,接下去的字迹,便是他们认得我,我却怎么认不得他们了。
  我起身忍不住在房内踱起步来,手持金花笺左看右看,可是半刻钟过去,也仅能从一堆疯掉的狂草内辨出了“地君流云”四个字。一时间,我怀着感佩交并的心情急忙向书案前跑去,生怕再耽搁一瞬便再也找不着那字了。然则,也正是因为情绪太过跌宕,我却在经过书房门后之时一脚绊在了旁边的花架上,倾倒速度之快,哪里容我反应!
  登时,就在我已真切地感觉到后脑勺快要着地之际,竟突然有一只手臂从背后将我揽过,倾倒虽是在刹那间终止了,但下一刻,我却听得头顶有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漠然问道:“怎么让你抄个请柬也能摔倒?”
  我心道不妙,连忙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后勉强笑了笑,道:“不小心而已,天君怎的这样快便回来了?”
  落离略略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走到书案前,回道:“大婚之前本君原就不能与香凝相见的,是以本君将她们带至兰馨殿门口就回来了,怎么?”他随手翻了翻几张我先前抄的请柬,少顷,竟是面朝窗外揉了揉额角,问:“这样长的时间却只抄了这几张吗?”
  “那个……”
  “那个什么?”
  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得腆着脸道:“那个金花笺上的草书写的也太荡佚了,小仙不通文墨,委实看不懂!”
  落离背对着我,我猜他该不会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吧?他停顿半晌不语,良久之后,居然出乎意料的唤我道:“罢了,你过来,本君念着你写。”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在书案的侧端幻出了一张圈椅落了座。
  我木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自从在师傅的净瓶内有了神识之后,我便从未设想过此生还会和落离有什么交集,抑或是,我其实清楚自己不该和他再有什么交集,毕竟,他曾对我动过手,他母妃还杀了我的兄长,他该是我的仇人才对!纵然我有权不把自己的受过的苦痛当成一回事,纵然我也可以不恨他,但我与他之间,却断然不该是眼前此种状况,不是吗?
  可……可他是君,我是臣,我听他的不也对吗?仙界的人不是都该遵从他的意愿吗?我……也不过是与世浮沉吧。
  “怎么不过来?”落离见我许久未动,转过脸将我看着,窗外一束逆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那种感觉熟悉的足以令我颤栗!
  指甲在手心内抠得生疼,每迈出一步我便提醒自己一遍:他是君,我是臣,我需得听他的!为了给颢玉报仇,故而,我必须接近他!
  我坐于书案前从一旁的空白请柬中拿出一张放在面前,落离亦将毫笺递到了我手中,旋即他一手拿着墨条在砚台中磨着墨,另一手则持着金花笺,开口念道:“寿星南极仙翁。”
  我垂首执笔在请柬上写上——寿星南极仙翁。
  他念:“九天降魔祖师。”
  我写——九天降魔祖师。
  他念:“东极青华大帝。”
  我写——东极青华大帝。
  ……
  相处
  落离和我就这般对坐了两个时辰有余之后,他总算不再继续往下念,而是问了一句:“九九可是累了?”
  我咬唇狠狠地点了点头:“是有点,难道天君是要自己写了么?”
  闻言,他磨墨的那只手停了下来,我欣喜地从圈椅内起身与他让座,不虞,却听他道:“没有,本君不能自己写,你累了便停下歇歇,待会儿再写就是了。”
  “为什么天君不能自己写?是手有毛病了吗?我看看。”说着,我竟是毫不自觉的忘却了自己身份要去抓他的手,可就在快要碰上之时,却被他一拂而过。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僵在半空的一双手,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这一刻,我想我是不是疯了!
  落离于这一切全然不见一般,兀自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毫笺,既而蘸了墨在金花笺的背后又添上几位神仙的名号,一边写一边沉声道:“难道地君不曾同九九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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