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与君相决绝

第36章


  我深深喘得一口气,继续将嗓子扯成破锣一般不成调的唱道:“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鼓钟……”
  唱到此,但见卧在子倾欹案一侧的狐狸倏地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既而对子倾道:“尊者,我……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先回去睡了,您也早些歇下吧。”
  子倾抿唇一笑,朝狐狸点了点头。
  我见狐狸终于转身要走,赶忙虚情假意地叫住他道:“了璿,你怎么走了?我唱的竟如此难听吗?你若不喜欢这种凡间诗谣的话,我其实可以换个别的唱给你听。”
  了璿背对着我的狐狸身子狠狠地哆嗦了一把,略偏了头与我道:“九九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今天断是听不得的,改天罢,等我修养好了再听。”说完,还未待我回话,眨眼间他便逃也似的消失不见了。
  我欷歔扼腕一番后,看着侧卧在欹案上正翻着一本书卷的子倾道:“子倾,要不,我再唱一首给你?”
  闻言,他眉眼弯弯的从书卷里抬起头来,我本以为他也会和狐狸一样说自己要回房修养修养,不成想,他却笑道:“小九你若不累,便是继续唱着也无妨。”
  “呃……”我不禁汗颜,心道他竟不觉得难听吗?我自己听着都要内伤了。而他若再这么听下去,倘若待会儿落离过来要带我离开,那……可要如何是好?
  我试探着问道:“子倾,你……听着甚好?”
  他半撑起身子挑了挑一旁香儿架上的灯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我,无语凝咽,默默叹了一回,本想着寻一首更加不堪入耳的唱来听听,正欲开口之际,却见消失半晌的腓腓由远及近一头扑进了我的怀里,还哼哼唧唧地撒着娇。腓腓即是落离那只貌如狐狸的小东西,午时时分,我好奇地抱着它去问了子倾,子倾竟同我说它是仙界灵兽中的一种,也没旁的本事,就是养着它,可解些忧愁。只我不明白的是,落离因何要养它,难道他也有忧愁要解?
  “如此月章星句叫你唱成这样,倒也实属不易。”一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几步开外响起,我抚着腓腓微抬了眼皮看去,恰有一角紫袍蔓入眼帘。
  我干干笑了两声,回道:“呵呵,不易,确然不易!”
  子倾忽放下手中书卷从侧卧换成正襟而坐,诚然我是个极有定力的女神仙,但他那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语,还是令我不禁晃神。我吞了口口水听他道:“午时,闻小九说天君今日犯了头疼,不知眼下可是好些了?”
  落离移步到我身边,似是愣了一愣,方道:“哦,已好多了,落离多谢尊者挂心。”
  我瞧落离一眼,倒并未见他现下的气色比晨间好多少,一张脸白的透明,虽然周身的仙力确比千年之前厚重了许多,但那副身板和面色,却实在不能与彼时同日而语。
  “嗯,好多了便好。那……天君何时回天宫?”子倾的嗓音异常冷漠,全然不比平日里与我对话时的形容,可这也不难理解,他多半应是在为我的事恼于落离,就和善财不愿再提起落离是一样的吧。
  落离将手负在背后,垂首看我一眼,转而又看向天际,道:“这算是尊者的逐客令吗?”
  “本仙不敢,”子倾一派从容道,“直道是天君身系六界众生,事务繁重,若总呆在此处,莫要耽误了六界的要事。”
  落离良久不语,片刻后,竟是突然拉过我的手,与我准确无误地十指相扣,那手掌在这般暖和的天气里居然是一片冰凉,害得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颤,却听他道:“落离受教,即刻便走。”顿了顿,又道,“只是……九九,我也需得带走。”
  我吓得下巴都要脱臼了,难不成、难不成这就是他说的办法吗?他的办法就是将我如此明目张胆的带出远清苑?我看他的头脑定然是疼坏了,他这不是公然的藐视子倾数十万余年的修为么?!固然他天生修为便高人一等,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同子倾相比啊!
  子倾猛然从欹案上起身,一张绝世的面庞在月光的映照下几番青白转换,末了,一双明眸却钉在了落离另一只手的手掌上,赫然而怒道:“天君意欲何为?”
  我顺着子倾的目光看向落离的手掌,里面握着的,不过就是今晨我瞧见的那面五帝玉龙牌,看起来甚是不起眼,猜不出子倾在紧张些什么。
  “尊者,落离得罪了!”
  撂下此语,落离霎时便拽着我向中天之月飞去,速度之快宛若神龙穿梭流星赶月,须臾之间,方才看起来还如盘子般大小的月亮,当下竟然已变得硕大无比,刺得人双眼生疼,就连我怀里的腓腓都将头埋进了我的臂弯内,撅着小屁·股,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我忐忑不安地问道:“天君,您这是要作甚?”
  落离一言未发,只将另一只手中的五帝玉龙牌投入一片皎洁的月光中,孰料,那玉龙牌通过月光的照射,一时之间居然光华大盛,尚未来得及等我在脑海中寻出它的名字,刹那,竟已有一束金光从玉龙牌上反射了回去,直直笼罩着整个远清苑,远清苑当即便变成了我初见时的样子,冰天雪地,河流冻结,并着河边上的那个小小的人影,也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一道炸雷在我脑中劈过,我不由得微颤着唇角断断续续道:“龙族神器……封……封天印!你……你对子倾做了什么?”
  我怒火中烧,眼前一派模糊,落离的脸近在咫尺却变幻出诸多虚假的光影,他怎么可以?!那可是能够封印天地颠覆六合的封天印啊!
  被他放开的手忍不住就要朝他面门扇去,他却闪烁着一双凤眼将我看着,避也不避。那形容令我心下剧痛,抬起的手终还是在半空僵住,握成拳垂放了下来。
  下不去手,我恨!恨自己怎会如此心软!
  我转身疾速向地面飞去,泪水随风飘落,一颗一颗俱直接化作了冰晶,我分不清自己为何这般心痛,方寸间乱作一团纠结的麻,任我怎么理也理不清。
  落离……你杀我身毁我元神都无妨,你可知……可知你若当真伤了我身便的人,你我之间,便真的只能你死我亡永世为仇了?!你可知……
  “子倾、子倾!你别不理我,你不是上古之神吗?历了那样多的劫都没事,难道一个神器便可毁了你?求求你醒来啊!”
  我发疯一般的摇晃着眼前之人,怎奈无论我如何癫狂,他都还是一样的僵硬、透凉、置之不理!一张俊美的足以让神仙都为之迷失的面庞上,此刻,竟连一丝的血色也无。
  对!输仙力,用仙力融化了这层冰霜一定就能好了!
  思及此,我扔下腓腓绕到子倾身后,将一双颤抖的手掌搭上他的背,耳畔一个声音不停喊着:他不会有事!他不能有事!不能!
  突然,身后一道大力将我猛地拉开狠狠钳制在怀内,落离的话音凄凄然轻飘飘,道:“你……就那么在意他们吗?”
  我无心理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殚精竭力地做着挣扎,我从未觉得他的力气这样大过,越是我挣的厉害,他便越是作对似的更加用力的困住我,直至逼得我走投无路埋首狠命地一口咬上他的手臂,他方停止了收紧,颤着声音道:“你别去,你如此只会真正害了他。”
  闻言,我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开,那处衣袖上的紫色却逐渐变得更深。我转过身满面疑惑地看向落离,只是……他先前那一双装满星辰的凤眼,不知何时,竟已变作了一汪古水,让人看不透、读不懂,唯剩下一阵阵的寒。
  他便如此深深地看着我,一眼不眨道:“你想太多了,本君不过是籍封天印之力催动了长极尊者守着的九黎壶,”说到此,他忽而默然,许久方道,“让九黎壶提前进入冰封,想必尊者以前也入过冰封之状吧。”
  “九黎壶?!”
  我双腿一软瘫坐于地,那九黎壶我虽不曾见过,但自小便是有耳闻的,它位居上古十大神器之四,神力足以吞噬整个六合八荒。它曾被用来惩罚仙界犯过的神仙,被吸入其内者,莫说元神,连渣都不剩。不过,也正是因为其方法太过惨无人道,后来到了落离他爷爷的那一辈,便被禁用了。
  而这九黎壶千好万好终归抵不过一缺,那即是,但凡拥有九黎壶之人,必会与其两两相连,时不时就会进入冰封之状,此乃炼就神器时就落下的纰漏,任谁也无法更改。据说,到老天君登位初时,九黎壶便被送给了一位上古之神,表面看着虽是一件好事,但往深处思虑却是用意极深。因为,龙族天君世代相传的神器之中有一面封天印,而那封天印看似排在上古十大神器的第七,和前六位神器有着明显的悬殊,事实上却另有他用,封天印其中蕴藏的神秘力量无从解析,可它偏就是能很好的控制和牵连其余的九大神器。
  如此,老天君之意也不难明白,即做了个极大的人情送出了九黎壶,又很好的掌控了一方上古之神的力量,且九黎壶置在那上古之神处还可以防盗,也可以备作不时之需,真是一箭多雕,委实妙哉。
  原来如此!子倾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休眠,而是受了九黎壶的摆布,真亏落离他爹爹的能想得出来!
  “幸好,幸好!”眼下知道了真相,我坐在地上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心里一座大山总算得以移除了。
  回神看向子倾,那处竟是空的,我慌得四处寻找着,却见落离从不远处子倾的房屋内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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