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与君相决绝

第60章


  “竹紫苒,你干的好事!”他指着我的脸,一副恨不得将我吃了的形容,可知我从小到大纵是再怎么惹了他生气,他也未曾动过我一根手指头的,今番怎么……
  我脑海里忽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师兄,你这是……”
  “莫要再唤我师兄!”善财截断我的话,口吻忿恨至极,“我宁可没有如你这样的师妹,师傅更不曾教过你那般邪恶的术法!”言毕,他竟是抬手又要朝我面门上扇过来,幸在被师傅施术制止,不然,以我看他这一巴掌使出的力道,非得将我扇得眼冒金星不可。
  师傅轻叹一口气踏入房间,万年不变的平和面庞之上,居然染了一丝愁容,半晌,喃喃道:“善财,你莫要再怪罪于你师妹了,这原就怨不得谁,她也是,你师弟也是。世上之事本是有因必有果的,离儿他既种了因,此番得了果,想必他早业已是知道的,也该是无悔的。至于苒儿,今次你自己种下这因,日后尝到其果是苦是甜,也只有你自己能体会了。”
  “师傅。”我上前几步跪到师傅脚边,甚是惭愧道,“当初徒儿答应师傅不记前仇的,可现今徒儿却没有做到,徒儿知错,但凭师傅处置!”
  师傅浅淡一笑,摇了摇头:“你且起来吧,为师此番并非是要来降罪于你的。”说着,她老人家施术凭空从地上幻出一物,我定睛看去,竟是……竟是腓腓。霎时间,我心中不详之感更甚,不免讶异道:“师傅,它,怎会在您这里?”
  腓腓见了我哭丧个脸,既而猛地钻进我的怀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倒真像是个小孩子在哭一般,煞是伤心。
  “此物是香凝交代给为师的,她叫为师转托于你。”
  “香凝?”我益发困惑,想了想,又问道,“这灵兽是落师兄的,他为何不自己……”
  我的话尚未说完,却闻身后亦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转首一看,居然是善财在默默地掉眼泪,话说我自小也未见他哭过,难道?!
  “你知错了?”善财任凭眼泪不断的掉,擦也不擦,走上前道,“你一句知错了,就能换回落离的命吗?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他已死了,你还被蒙在鼓里吧……
  头顶似蓦然劈过一道惊雷直击我的天灵盖,眨眼之间,整个人都好像被劈开了一般,每一处都无比生疼。我如拨浪鼓似地摇着头,自欺欺人道:“不、不可能,师兄你骗我对不对?你我三人之中,他修为最高,怎会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一定是你骗我!”
  善财蹲下身拍拍我的脸,一边哭又一边笑,道:“你还觉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托你的福,他又怎么会死!骗你?我倒希望是我自己在编瞎话骗你,可他怎么就真的是死了?!倘或不是新天君即位之讯,想我和师傅也要被你这死丫头给蒙在鼓里了吧!”
  落离死了?新天君即位?
  我不自觉地瞪大眼睛不停摇头,怎么可能?我离开时,他分明还在挖苦我,除了有些虚弱,可分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
  “还是不信?”善财反问着扬袖一挥,空中顿时便幻出一幅当天瑶池之畔的画面,他涩涩道,“不信就自己看吧!”
  强忍住胸口快要将我吞没的疼痛感,我缓缓抬头往画面上看过去,恰巧,其上呈现出的正是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幕,而当我的身影消失之后,令我在所难料的是,原本看起来似并没什么妨碍的落离,竟骤然间玉山倾倒,彻底垮塌在了香凝的怀里,紧接着,连身子也开始变得透明。
  香凝哭喊着“不要”,眼泪掉在她怀中那静静的红衣人的身上,却是没有停留,直直穿透,最后一幕,那人极为勉强的动了动唇,可惜,声音已低沉的叫人听不见……
  灰飞烟灭。
  “怎么会?”我抬手抹了一把脸,指缝尽湿。
  师傅俯身将我从地上拉起,安慰道:“苒儿,你不必如此,为师说了,此事怪不得你。你回想一下,在这之前的三五日内,天宫可有过什么异象?”
  异象?我大略思忖了一番,回道:“并没什么,不外乎偶尔降下一两道历劫的天雷……难道是师兄他?”
  闻言,师傅闭目点了点头:“你掐指一算便知。”
  “师傅,不必叫她算了。”
  善财转身投以我背影,良久,道:“纵然此乃师弟历上神之劫不假,可是,以他的修为,几道天雷能奈他如何?若不是这丫头施邪术叫师弟泄了真神,他又怎么会平白化作了一缕青烟?”话到此处,善财哽咽着顿了顿,“竹紫苒,你听不见他最后说了什么是吗?可我知道!”
  “他……说什么?”看着面前那人微微颤抖的肩膀,我问道。
  少顷,他默然拂袖而去,临到门口之前,却随手朝身后丢出一记术法,登时,落离虚弱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最后所说的竟是……
  “竹儿,今世所欠你的债,师兄已还尽,若还能再见,不许再恨我!”
  手上忽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我低头瞧了眼,不成想,居然是腓腓咬了我一口,它颇是哀怨的看我一眼,而后从我怀中一跃而下,小小的身影顷刻便消失在了眼前。
  它也恨我了吧!
  “师傅。”我迷迷糊糊地轻唤一声,问,“香凝呢?她是否也怨我?”
  “不会。”温暖的手为我擦了擦脸,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那孩子甚通透,交代了一些身后之事,便祝发空门了,眼下应是已到了香云盖菩萨的座下罢。”
  “香凝……祝发空门?”
  我顿觉喉头一股腥涩之感上涌,霎时,眼前只剩漆黑一片……
  “师兄此生别无他求,只愿保竹儿一世安然。”
  “竹儿……我的心思,你应是知晓的,从小与你一同长大,你应知道,我的心里早已难容下她人!”
  “太子?!太子就怎么?太子就不该有想要守护的人么?为了你,我落离便是永不登天君之位又如何?”
  “竹儿,我欢喜你,从小到大,都只欢喜你一个!”
  “若得你安然,天崩地裂又与我落离何干?”
  “你这是故意的吗?倘或是故意的,便醒来吧。我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说是要去别处,并不当真的!你别这样,你的反应我已经满意了,别故意叫我揪心……”
  “不会的……我……无论在哪,无论是什么时候……永远……都是我!”
  “九九,嫁与我可好?我欢喜你。”
  “竹儿,今世所欠你的债,师兄已还尽,若还能再见,不许再恨我!”
  ……
  落离,你以为你欠我的,就只是这一条性命?
  我于你这千万年的情意,便叫你如此,一笔勾销了吗?
  番外一:香落
  世人都道神仙好,住的是琼楼玉宇,穿的是锦衣华服,食的是珍馐美馔,享的是长生不老。相比之下人界最高贵的九五之尊又算得了什么?终归尚在九五之中,跳不出六界,脱不了五行,再如何耀眼也终要陨落,再如何绽放也终要凋零,到底也只是个凡人而已,一夕咽了气,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堕入轮回,下辈子指不定又是什么。
  香凝初听此话时只是浅浅一笑,想来就如同凡界生活在南方的人羡慕北方的雪一样,正因没有体会过,所以才益发觉得好,但有朝一日真正将他置于北方,个中滋味方能体会。实则谁也不必羡慕谁,好比将凡人看作六界中的一家,神仙也看作六界中的一家的话,那么便能用凡界那句常用来劝人的话说就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这本经好念不好念,没念过,又怎会晓得?
  况且,凡人并不知神仙亦是分三六九等的。
  譬如,有天生即是尊贵仙胎,承袭祖脉之无上仙力的,就如龙族的两位殿下那般;也有勤勉修行,遭受劫数方得仙身的,便如她的主子笥婧天妃一般;亦有仙灵汇集,再吸收日月光华四时之气而化作仙身的,好比二殿下在南海之上的紫竹小师妹那样;当然,还有就是像她这样,是在修炼人身的途中失败折损,却被旁人发现又灌输了仙力而得仙身的。
  说不上来好是不好,因为虽是得了仙身化了人形,但却一辈子都要为那人所用,好似被一种看不见的咒法紧紧拴住,直至一方灰飞烟灭方是尽头。
  “啧啧~看人家香凝就是命好,白白得了个仙身不说,还有天妃娘娘如此宠着。”
  “可不是嘛,可羡煞了旁人了呦!如此看来我们也要对香凝好一些,说不定人家可是未来的天妃娘娘呢!”
  “呵,不过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二殿下貌似连凤族的公主都瞧不上呢,我看某些人还是别痴心妄想了!自己连个仙身都修不来。”
  “哎呦~你怎么能这么说,搞不好我们二殿下眼光独特也不一定呢,呵呵。”
  很久之前,曾有一阵轻风将宫墙内两个小仙娥饱含讥讽的对话送到了香凝的耳朵里,可她亦是置之一笑便过了,因为已听得太多早没了感觉,她们爱说便说罢,终归舌头是扁的嘴是圆的,尽数长在别人的身上,皆不是自己所能摆布的,兴许说厌了就不说了。
  果然,又过了一些年香凝真的就没再听到这样的话,只是那些知道她身世的小仙娥小仙使却渐渐从她身边消失了。届时,香凝才深刻体会到天妃娘娘的手段,天妃娘娘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为了给她儿子培养的人,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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