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与君相决绝

第61章


  “落儿生性寡淡,不过实际上却很是心软,所以你以后跟在他身边要适当的提醒他,他自小我便从许多小事上知他不懂当断则断的道理。”
  “落儿比较喜欢紫色,就算是贴身的中衣也一定要紫色的,对了,记得去织女府上拿最好的棉料子来做,一般的他若穿了,身上会起红疹子,这孩子,他性子不挑,可他那金贵的身子却挑得很。”
  “落儿啊,平日饭食吃的颇少,但却偏爱饮浓茶,你到了离殿后一定注意别给他备太浓的茶。还有啊,每年巳月之前一定要去茶仙那里提醒提醒,茶仙年岁大了,莫要叫他把落儿那份特殊的给忘了,尽管天界总是四季如春,但严格算起来,也只有那个时候的嫩茶才最好,记住了吗?”
  ……
  二殿下二殿下……落儿落儿……
  香凝从一个踮起脚尖都还够不着桌上笔墨的娃娃起,关于那人的一切习惯喜好,便已成为了她每日都要复习的功课,千千万万年,一直到她四万岁上被笥婧天妃带入离殿,如此之久的时间,虽与那人尚不相熟,但那人却早已成了她生活中的所有。
  她喜欢他,得以不得以,早在那时便已喜欢上了罢。
  ·
  铜壶滴漏,急景流年,万载过后,初来离殿的小丫头已不见,不知不觉中,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般般入画的少女。就和凡间年少二八的小女子无二,亦喜欢那些有的没的的小酸诗,亦爱端着面庞发呆,亦会默默的怀春……俱无可厚非。然则,这一切就如同离殿中的那些绽放在枝头的漂亮花儿一般,一年复一年,花开复花落,又有谁会在意?花期一场,到头来都只是自身的幻梦,入梦再梦碎再入梦,周而复始,了无痕迹却又一去不返截然不同。
  “你叫香凝?今日的饭菜便是你做的?可会做糕点么?”
  终于,在某一次他从南海回天宫小住的时候注意到了她,他的声音很柔和,唇角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可他却不知道,她藏于广袖内的一双手,在被他问话时抖得有多厉害。
  “回二殿下,小仙会做,只是娘娘曾交代说二殿下您自小便不喜欢吃那些,是以小仙便不敢做与您吃。”
  她瑟瑟地答话,既而在得了他的回应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灶房内,直到自己快被埋在了糕点堆里,直到他缓过神来前去灶房内寻她时看傻了眼,她方作罢。
  能被笥婧天妃相中的人怎会是笨人?后来他三番两次的试探,她心里更是都瞧得清楚。然而,当他在某一日真的将她带至南海之上时,她却没有觉得半分开心,因她也曾念过些书,书里曾说,心地好的人,通常也不会觉得别人太坏,反之,坏人眼里通常也没有好人。
  无论是宿命安排也好,被迫无奈也罢,终归都是有意接近他的,他轻易便信了自己,相比他的澄净,那隐藏在自己心中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浑浊,也都无可遁形,难以沉淀。尤其是在她见到了他眼中最着紧的那人时。
  “凝儿,听说你时常陪着落儿到南海去,落儿在那处可有何不妥的吗?他如今业已身为天族太子却仍旧每日往那处去,莫不是……”
  主子口中未说完的话,香凝自然是明白其中含义的,可回想起他的行径明显是不想为外人所知的,故而,即使是心知要承受那无形咒法的反噬之苦,她还是坚定心神,水波不兴道:“凝儿不敢欺瞒娘娘,此事说来,大抵是因为太子殿下是在那处长大的吧,所以异常眷恋,其余的,凝儿倒并未看出什么,娘娘放心。”
  连她都如此说,娘娘自然放心,一者,是因她从小便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再者,想是娘娘已认定了她一个女子必然受不住万蚁噬骨之痛,也是,不懂情字的人如何能看到别人的情?鄙睨万物的娘娘八成还会觉得她的最终目的和自己的差不离吧。
  摸着良心说,不想做天妃那都是鬼话,说出来恐怕连鬼都不信,但她始终看得通透,她最想的,只是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哪怕仅仅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一个转身,一个浅笑,饶是他淡淡的一句“总呆在离殿要闷坏了,陪我到紫竹林里走走可好?”便已觉足够。
  他有他的执着,她亦有自己的坚持,勉强算起来,也可算作是相似之处了,她暗暗觉得,如此也挺好。
  可有些时候命运就是如此吝啬,纵是连神仙也逃不过,纵是那唯有一些坦荡和坚持也要剥夺,也要叫你再也无法坦荡,再也无法撑着脸皮说坚持,可恶又可恨。
  不久之后的一日,素来镇定自若的他突然惊慌失措地抱着他的师妹冲进了离殿,他那副六神无主的形容她从未见过,彼时,看着他怀中面如白纸一般的人儿,她甚至有些羡慕,甚至希望某天自己也大病一场,就算只是看到他为自己皱下眉头也好呀!
  然则,她这样的想法转眼便被打消了,因为当她无意听到他和药君的密谈时,她彻底慌了,她清楚的知道他对那小师妹的用情深浅,他可以不顾一切,可她亦对他有情,相比之下,又如何能不管不顾听之任之?眼睁睁看着他从眼前消失吗?她做不到!只是,她却也没有料想不到,自己的一次私心,竟会令日后的他们,双双生不如死……
  看他醉卧竹林,看他呆握横笛,看他一圈圈的消瘦下去,看他镇日枯坐于天机镜前却再也回不去想见的人身边,看亘古四季如春的天宫为他心伤的漫天风雪……每一幕都足以让她恨死自己,可偏偏却又贪恋着那一眼。
  之后再回想起曾经默默陪他等待而过的千年光阴时,她每每都会止不住地颤抖,可幸好,幸好他的小师妹并没真的神消形散,然而再想想,天下又有什么能让人逃过破魂咒之劫呢?
  原来,他竟已执着至斯,自己看不到想不到甚至不敢想,只因不够深刻吧!还曾以自己和他有着相似之处而偷偷欢喜,但得知了一切真相,还怎敢作比较!他……他给的可是真真的真心呐!
  仙山之巅再次相遇,依旧有些单纯的脸,依旧一身如雪的裙衫,就连臂弯间缠绕的一条淡黄色的披帛也都依旧是那么随意。相处久了,纵是换了张面孔可还是一眼便能认出,她都已不由得唤出了那人的名字……
  然他竟能泠然道:“你倒是要错认了几回才肯到头?本君早说过,本君那师妹千年之前就被本君损了元神,你道是哪位神仙没了元神还能活命的?!还是你一直怀疑本君仙术不精,使不好那破魂咒?”
  那一刻,只有她知晓,他的一字一句皆是一把把钝刀,生剜活剐的不只只有跪在他脚下那一袭白衣女子的心,他亦是一样,甚至更甚!
  就此,爱他更深一分,却也恨他,恨他怎能如此对待自己?!怎么就能下得去如此狠手?!
  “天君,娶了香凝吧,就算是为了混淆视听,娶了我吧!”
  流风回雪之间,她终于忍不住向他道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既然他已为自己定下了结局,她想,那我便也如此罢,这漫长的一生中也总算是有一回,同你相似了……
  青灯古佛,香云袅袅,她不会选择消亡,因为长久的活着才能有长久的痛苦,是折磨,却也是于她而言的一种成全。就和他最终会选择灰飞烟灭一样。
  事过百年
  “多情去后香留枕,好梦回时冷透衾。闷愁山重海来深。独自寝,夜雨百年心。”
  小小的人儿用他那肉乎乎的小手,指着金花笺上的字,一字一句地慢慢念出,声音稚嫩软糯的直叫人心软,念完之后,他又扬起那粉嘟嘟的小脸眨眼看着我,问道:“娘亲、娘亲,这又是什么意思?”
  星霜屡移,光阴荏苒,凡间不知几度沧海化桑田,而当初在我腹中这不为人知的萌芽,百年之后的今天,居然业已学会了识字走路叫娘亲。多年前,了璿曾问我为何要生下他,我亦不知,我只知他是个生命,或许也是天意,并且,我爱他,不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他是我的,只因有了他的存在,我方才能安心愉悦地度日至今。我与他取了一个自以为甚是受听的名字,唤作——晴天。
  将小人儿从凳子上抱起,我蹭了蹭他的鼻子道:“天儿还小,等天儿长大了,自然就……算了,娘亲希望天儿永远也不要明白这词曲中的意思才好。”
  似是想了一会儿,天儿满面疑惑的用小手捧住我的脸,问:“为什么呢娘亲?”
  “这个嘛,”我无奈地笑了一笑,“等你长……”不待我话说完,那小人儿竟是略表不满的嘟起了小嘴:“娘亲又要说等天儿长大了就知道了吗?”
  我登时语塞,忍不住在他那粉嫩的小脸上咬了一口,岔开话题道:“天儿,你去坐到对面,娘亲与你描幅丹青可好?”
  “嗯。”天儿点了点头,但很快却又摇了摇头,“娘亲,天儿能和它一起吗?”一边说着,它的小手一边指向正蜷缩在书案下呼呼大睡的腓腓。
  我微微一笑,颔首以应,遂将天儿与腓腓一并抱到书案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
  眼前的远清苑,莺歌燕舞,花飞蝶影,正如人间四月天,一切都再美好不过。是了,即使是当初该结束的不该结束的都结束了,我依然没有回到南海紫竹林中,所为之何?往事太伤!令我万万不曾料到的是他的离开,更加没有料到的是,事到如今,当诸多的记忆与爱恨都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消散,而在我脑海里,他昔日的好不但没被淡化,反却与那河床一般,被冲刷的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宽敞。故而,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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