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竹吟

第55章


  白雪冰冷地落在睫毛上,朦胧仿佛蒙上一层白茫茫地纱雾。
  在绝望与憎恨之间,一抹飘渺如烟、如梦似幻般不可思议的身影,轻轻柔柔地飘落在眼前……
  “南宫丞相,对不起,本宫来晚了,您的公子从此以後大月皇族定会代您妥善照顾……您请安心上路吧!”
  幽明清脆如铜铃般悦耳的嗓音,比高山流水更清洌,久久回荡在耳边,令人无法忘怀。
  ……是谁?是谁抚慰了父母先逝的亡灵?
  努力地睁著双眼,直到白雪变为赤红。
  黑与红的交界,夜比往常更为惊骇,劈天盖地的黑暗,彻底淹没了眼前的全部。
  脑中依旧不停“嗡嗡”作响,他的双眼始终看不清声音的主人。
  耳边再也听不见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渐渐地远离了。
  记忆──在此出现断层!
  再一次清醒,睁开双眼看见得是陌生的天花浮雕。
  躺在软绵绵的被褥里,映入眼帘的华贵与家乡破旧的小屋截然不同。
  然而,纵使有金雕玉砌的家居摆设,却没有口硬心软的严厉父亲,也没有温柔娴熟的美丽娘亲。
  「您醒了啊?」乍然自耳边而起的嗓音,似乎带著一丝莫名地欣喜。
  避开向自己伸来的手,挣扎著起身,头晕目眩地翻身跌下床。
  「啊呀,不行啊!小公子,您还不能……」
  看也没有看身後呼唤的少女一眼,就算跌倒也不曾停留半刻,他打著赤脚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
  冲出房门,迎面而来的芳香,双眼看见的景象都是同样的陌生。
  奔驰在蜿蜒的回廊,身边掠过抑清澈飘著淡香的荷花池塘,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见过。
  分不清惊讶还是惊惶,他一直跑著,将一切惊呼,呐喊都抛诸身後。
  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满身鲜血,倒在雪地中的父母亲,以及自小将他带大的南宫靳。
  他的亲人,他的家,属於他的一切,在何方?
  赤著双脚,用力地、努力地、拼命地跑,跑啊跑……
  不知不觉,身後追著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可他还是兜兜转转、迷迷糊糊地始终没能跑出蜿蜒回绕的长廊。
  这个奇怪的地方,人很多,到处都是穿著各色奇装异服的男的女的。
  前一刻刚刚奋力地避过一个上前捉他的人,跟著又闪过另一个。
  那些显然身怀武艺的人,决不能让他们捉到。
  如此想著,他到处乱窜,乱哄哄一团糟的围捕中,从天而降一道纯白色的娇俏身影。
  「哈啊……喂,一大清早吵什麽呢?」不雅地打了个哈欠,少女轻而易举地捉住下意识地想要闪开的少年。
  被捉著手臂,拎在半空中,他大力地挣扎著,但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
  懊恼地昂起头,眼前却出现……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至少在他的家乡,那个小山村里,绝没有如此灵动幻美的俏丽少女。
  可是如此好看的脸,却有种无法逼视的颤栗。
  「原来是南宫小子啊!我还以为是谁呢!怎麽,醒了吗?」
  睨著他的眼眸微微上扬,粉色的红唇轻轻勾著,据高临下地瞧著他动弹不得的模样,有种被人轻视地感觉。
  「哼,才醒来就找麻烦,不好好修养,偏偏到处乱跑,莫非……见著一群姑娘跟著你屁股後面团团转,才觉得好玩吗?」
  他讨厌眼前这个少女,尤其讨厌那种轻蔑的目光。
  双脚凌空悬挂在半空,他不服输地瞪著双眸,拼命扭动著身子,却可恶地怎麽也无法挣脱眼前少女的掣肘。
  「启禀大宫主,都是我不好!二宫主吩咐,小心照顾小公子,我却没拦住小公子……惊扰大宫主,请大宫主原谅!」
  两两互瞪的时候,一道让他略微有些熟悉的嗓音在身後响起,听来似乎是在为他辩护。
  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为他说话的女子究竟长得何种模样,便听见眼前的少女轻轻柔柔地冷笑声。
  「蓝玥,你又何必揽罪上身呢!」拽著年幼的少年拎至眼前,「哼,我说嘛,都是麟他太好心!这小子不过只是遗臣後裔,所谓君臣有别,他又何须如此将之奉为上宾……」
  少女所说的话,他并不是全部都懂。
  但那种鄙夷冷漠的口吻,却如利刃,刀刀见血。
  愤怒像一团烈火,滚动在喉咙口。
  年仅八岁的他,却始终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吞回腹中。
  恶狠狠地瞪著俏丽的脸孔,想著父母被杀之时,心中所立的誓言。
  忍著开口的冲动,告诉自己,他决不能再开口说半个字。
  他要向父亲那般有骨气,纵使人头落地,也不会提半句有关蟠龙玉玦之事……
  摇晃著双腿,扭动身子,无声地不断挣扎著。
  「姐姐!」
  记忆中撼动心弦的嗓音,打断二人不和谐地气氛。
  自人群的另一头,回过头,见到围观他们的人们,分别恭敬地退开两边。
  在朝日的照射下,一身粉粉嫩嫩浅黄色的异族服饰,闪耀著柔和的光芒,呈现在眼前。
  借著日光的明亮,他见到一张与少女有几分相似,却又散发著不同气息的美丽脸庞。
  细细长长的凤目,幽幽地蓝光,略显稚气的容貌上,一粒晶莹剔透的白色玉石悬在额前。
  缓步向他走来,如墨的青丝在风中,随著步伐轻轻飘拂。
  司徒麟……
  在他的记忆中,这才是他与司徒麟真正的第一次相见。
  *
  司徒麟是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人。
  温婉如水般的男人,举止优雅,言谈温缓,与性格火爆,娇纵任性的姐姐司徒澜,可谓彻底相反。
  但对於年幼的南宫烈而言,司徒麟其实是一个完美到令人後怕的人。
  试想一下,一个没有喜怒哀乐,不论做什麽说什麽,总是一张平缓温和脸孔,让人始终看不清、摸不透的人,怎能让人不心生畏惧?
  也是因为如此,尽管他二人年龄相仿,也没有丝毫亲近之感。
  相处久了,南宫烈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著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墙横在其中。
  可是,越是完美的存在,越是让人想要撕开那层面具,南宫烈也是一样。
  日子在沧桑中一天天渡过,自爹娘被杀之时算起,至今也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
  当年,年仅八岁的无知小儿,今日也长成十三岁的小子了。
  这五年间,南宫烈除了勤练武功,也会不时的前去内殿,一为摸清司徒姐弟的底细,二、便是为偷偷窥视司徒麟。
  然而在武艺上远远超越自己的司徒麟,似乎并不是一个爱动之人。
  每一次,他不是见到其在独自弈棋,便是席地而坐在草地上静静地抚琴。
  偶然才会有一两次,见到司徒澜拉著司徒麟练功。
  但更多的是见到司徒澜丢一些乱七八糟的草药让司徒麟辨认,或是直接丢下一堆奇奇怪怪地书卷,她自己却先跑得不见人影。
  其实,他真的十分怀疑,莫非司徒麟都不需要练功,便能练就一身傲人的武艺?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不免有些黯然,有些无法抑制心底的忿恨。
  想到,倘若当年他也有那样的身手,那麽爹娘是否便不会被人杀害?
  想到,倘若司徒麟他们姐弟能够早一步到来,他是否便不会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
  假设性地想像络绎不绝,即使明知不该如此作想,可思绪却不由控制。
  用力地甩甩头,目光再一次投向不远处垂著眼帘独自抚琴的优雅少年。
  看著看著,与音与人,不由有些沈醉,情不自禁迷失在眼前如诗如画的景象中。
  「看了那麽久,可曾看出一些端倪?」
  一曲已毕,修长优美的手指轻轻压覆在琴弦之上,溪水叮咚似地轻柔干净地嗓音幽幽而起。
  有一瞬的惊讶,南宫烈心中一紧。
  可是仔细一想,他并不认为这突如其来的话是对他而说。
  毕竟,五年的暗暗窥视,从未败露,今日他已然习得一身武艺,相信应当更不会露出马脚。
  「秋日炎阳,余威尚在,与其辛苦远观,不如一同品茗谈乐,岂不乐哉!」
  不远处含著淡笑,目光微微向他投来的司徒麟,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模样,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败露了踪迹。
  步出假山的遮挡,索性伫立在阳光下,心底有些不为人知的怒火。
  然而,执起茶杯抿一口清茶的司徒麟,却对著他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带些苦涩的笑。
  「即便在此住了五年,南宫公子,还是不愿开口麽?」
  是的,五年来他从未开口说过半个字,日子久了,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否还懂得说话。
  「公子小心谨慎确是好事,只是……你如此模样,丞相若是见到,九泉之下必定无法瞑目。」
  分明是劝解的话,胸口却顿时像是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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