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未必深如海

10 人间自是有情痴


那岳明渊接了拜帖,向众人拱手,正欲离去。众位翰林面带钦佩之色,也一一向武安侯拜别。
    突然又有一位公子,一手托着一画卷,施施然走了进来。杏色长衫,广袖玉佩,面若冠玉,清冷决绝。如孤山晓月,锦湖春晓。仿佛周围人都不在,碧水孤舟,仅这一人而已。众人暗暗叹气:果然压轴的都在后面,不知这是那家世家子弟,气质风流如此不凡。
    这公子见了这般情形,淡然一笑:“小生来迟了。”微微一顿,眼波流转:“听闻相爷宴请下有识之士,今日时辰已晚,不忍试对耽误诸位大人时间,特带来拙画一幅上有题词,不知能否入了诸位大人的眼。”
    说着恭恭敬敬将画奉上。那岳明渊此时也不走了,站在一边,唇带薄笑,持扇轻摇。诸位翰林围在一处,见那画正是画的湖边□□,用墨自如,酣畅淋漓。以湿破干、以淡破浓,满湖春景跃然纸上。留白处题一句:锦湖□□动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只是这画的技法精妙,诸位翰林居然无一人识的。议论纷然,那公子负手站在那里,依旧是淡漠神情,放佛已然胸有成竹,连那武安侯对他几番上下打量的眼神也未看见。过了片刻,武安侯见众人尚讨论热烈,便上前一瞧,轻笑:“我看,这拜帖最后一张,倒是有了去处。果真好画!”然后再一看,扇柄一指:“果真好诗!”
    为首的是翰林学士承旨张大人,年岁不大,已官至三品。看了一眼那落款印章,问道:“敢问公子可是李国华?”
    那书生垂眼,掩住那一丝悲凉,恭敬的说:“正是小生。”张翰林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画,方才抬头:“公子诗词斐然,只是这画,却更加精妙。请问这画法可有个名目,惭愧的很,在下实在未曾见过。”
    书生语气依旧淡然冷清:“这画法小生也不知个名目,只是这画法用墨一层一层,需沉心静气,颇练性子。小时过于顽皮,家中西席常用此法教谕小生。”
    那张翰林点头,低声与左右商议片刻。正色道:“这最后一张拜帖,就赠与李公子了。”说着,便把拜帖递了过来。那书生双手接了,也无一语,向众人拱手拜别。
    只是那武安侯兀自站在那里,收了扇子,将那扇柄支了下颌,只觉此人貌似恭敬,实则漠然,那画,倒是着实有意思。看着那身影渐行渐远了,依旧是羌笛杨柳,阳关西出,只影孤独。眼里一片凝思。
    千金宴明日未时开始,因此自外地来赴宴的才子们今日大都已赶到都城,找客栈安置下。都城内这两日客栈已经全部住满,熙攘非凡。一些卖金玉古玩和餐馆酒肆、衣料配饰的店家也着实赚了一笔。
    时至宴会当日,都城内自晨起便是一番繁忙之景。持拜帖的一早俱都沐浴更衣,换了些体面的华服配饰,以求在宴会上博个彩头。
    因相爷一早放出话,此次宴会只是为了给这些文人雅士谈风论雅,一不收礼金洋红,二不能谈论时政针砭时弊。莫以这些俗物俗事染了清雅。一些才子们便钻了空子都作了诗文绘画,在赴宴之时递了上去,以求江小姐能青眼有加。
    相府中一早也忙碌起来了。从寅时起送水送菜的车便在相府偏门进进出出。卯时御赐专司海物与糕饼的两名御厨带了自己的帮厨已然到了相府;除了府中已有的厨师厨娘,一并在都城内各大酒楼请了十五位厨师,这些人都提前一日到了。
    一些需要提前发好的花胶燕窝之类,早几日都备好了。可生鲜蔬果、豉汁酱料、活鱼虾蟹、糕饼点心自是需要当天处理。另府中的清洗扫洒、桌椅板凳的摆放,御用物品的安置等等事无巨细,都需要落实停当。府中一片忙乱,张管家运筹布置,忙前跑后,一一打点稳妥了。
    虽然后厨前厅乱成一团,但是相府内还是有清净的地方。
    卯时,都城最大的绣庄——如意绣庄的老板娘带着六个绣女前来给江小姐送今日用的衣服以及头面首饰。老板娘淳于氏,貌美手巧,创了散错针的刺绣技法,使如意绣庄垄断了都城的刺绣生意,大有向外发展的趋势。一行七人托着锦盘,迤逦而来。直奔江小姐的房前。
    这淳于氏进了江小姐的院落,便向值更的丫鬟一施礼:“烦请姑娘通报一声,淳于氏请小姐试妆。”
    未等那姑娘答话,江小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瘦长的丫鬟,向淳于氏福了一福:“奴婢竹枝谢过淳于夫人,我家小姐今日略感疲惫,吩咐奴婢先行收下,稍后再试。另传小姐的话,如意绣庄手艺卓绝,衣服首饰必无差池,不必再临时修改了。”说着向前取了淳于氏的托盘,令有府中其他丫鬟也将剩下的托盘取了,送至房中。
    待一切停当,竹枝也取了一个盒子,送到淳于氏面前,笑着说:“今日小姐说要好好谢谢夫人,一点薄礼,请夫人笑纳!”那淳于知这是个彩头,推诿一下,便收了,也笑着说:“多谢江小姐了一番美意,烦请转告。如衣服首饰有不妥之处,请速速告之,我等马上前来。”
    竹枝笑着点头答应。送出院门。见那绣庄的人走远了,方呼出一口气。
    出了南城门十里,有一片竹林。这日清晨,竹林里雾气氤氲,薄雾萦绕。有一位书生,立于竹林里一座坟头前,沉默不语。
    那坟头不高。也未立碑。是只坟墓修葺的颇有规模。这书生倒了三杯酒在坟前,方才说话。
    “国华兄,你骗了我。其实你叫萧旻。”然后他微微一笑:“我也骗了你,可惜你一直不知道。母亲姓方,去世的早,所以我见你时,用的不是真名。我的名字是——”说着她顿了一下,仿佛初见他时那般娇俏。
    “我的名字叫江韫玉,当今相爷江敬修是我爹爹。”
    然后一叹气,眼里含了泪:“说这些有什么用,可惜你再也听不见了。我父亲杀了你,想必你再也不肯见我了吧。你曾说过,今生你不会娶妻。”说着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声音开始哽咽:“你果真没有娶妻,可是我,却要嫁人了。”
    “国华,父亲愧疚与我,在你去世那天,跟我说,愿意散了家产办宴席,天下有才之士任我挑选。我多么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那个人不是你,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再也找不到你。。。。。。。。。。”
    然后她把眼泪一抹,“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你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拜帖。眼泪还挂在脸颊,却笑着说:“你知道那日我为什么撕了你的画。因为我知道,那画的技法有问题。可是,你人已经去了,我再用你的破墨技法画一副画又有什么问题?”
    两眼弯弯的继续说:“你想不到,我也会吧!我把你那次画的画有重新画了一次。所以,我替你赢了一张拜帖。我说我叫李国华,我是替你去的!”
    然后她的语气突然变的恳切:“如果你还活着,你一定会去的对不对?”
    此时突然听到竹林深处隐隐传来萧声,她马上变的很警觉。未再多言,只是把拜帖拿火折子匆匆点了,丢在坟前,然后迅速的离去。
    拜帖静静的燃烧,记得或者不记得,都在湮灭。突然有一只手,拿起了未烧尽的拜帖。一挥袖子,灭了那火,饶有深意的看了半天,将那残贴收入怀里,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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