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苍生

第100章


    事件的起因,源于两个人在分配问题上存在着分歧,耿子建坚持回基层而戴筠则发誓要进军区机关。耿子建对戴筠得陇望蜀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并给予了严正的批判,而被指责方也义正词严针锋相对,导致耿子建口才渐渐不支,感觉自己和戴筠犹如两条铁轨,永远不会有相交的时候。
    告别时,耿子建伤感地说:“我是明天晚上的火车……我,我想我们就此分手吧!”戴筠说:“明天,我去车站送你。”耿子建着意强调了“分手”二字,说:“分手了,还送什么送?不用!”戴筠没有心理准备,愣了一分钟泪水夺眶而出,厉声道:“耿子建,跟我到老地方去说清楚!”说罢,戴筠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头见耿子建慢吞吞地跟着愈发气恼,停下来让他在前面走,她像押解着一个战俘。
    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的林荫深处是他们的“老地方”。耿子建靠在一棵梧桐树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戴筠说:“子建呀,你至今还是不明白我的苦心啊!机遇是什么你不会不明白,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机遇是不可忽视的前提条件,拿破仑捕捉机遇,诸葛亮待机而出,就因为他们善于把握机遇才成就了千古伟业。机遇就好比是个怪物,当它迎面朝你走来的时候,多数人都在看,甚至在想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说实话,你这么固执我很为你的前途担忧。说你自负是好听的,说难听点简直就是无知!”
    戴筠一番话,明显刺伤了耿子建。戴筠也意识到了,正待道歉有人在远处叫她:“戴筠——!我到处找你,你家来电话啦,快!”
    摄影系一个胖乎乎的女同学企鹅似的跑过来,又企鹅似的跑走了。戴筠答应着却没有去接电话,道歉说:“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脱离现实,我不想看到你成为堂•吉诃德式的悲剧人物。”
    耿子建的面貌轮廓清楚、文静、朴素,眼睛虽不是很大但却炯炯有神,宁静中显露出熟思和探寻的样子,转瞬间变得无可奈何起来。
    耿子建心情十分复杂,却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说:“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我做不出来!”戴筠丢开他的手,忿忿地说:“你能不能醒醒呀大哥?这都什么年代了,别以为你这样很清高,有什么用?这个社会就那么现实,人们只为成功者喝彩,谁会注意过程呢?”
    戴筠见他油盐不进,推了一把:“你个死木头疙瘩——你想气死我呀!”耿子建闷闷地说:“我……重视过程!”“你——!”戴筠被气得恨不得一脚踢死耿子建。
83.-第五单元 春暖77
    1987年7月31日下午三点钟,要塞区机关的“八•一”会餐正式开始。
    要塞区下辖若干守备区,担负着本海域的设防和坚守任务。1号首长擎起酒杯,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辞,半小时后,耿子建打着酒嗝从食堂出来,难闻的气味直冲鼻腔,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斜阳撒满军营,也把“光棍儿楼”房顶照得一片金亮。群联科长拿着军帽边走边扇风,见到耿子建说:“耿干事,我正要找你呢。”
    耿子建举手敬礼,他很随意地摆摆手,操着河南口音说:“前几天,来了个上访的,自称是咱老公安十八师的,我带你去招待所,先跟他接触一下。”耿子建停下脚步,说:“我想问一下,接待上访怎么和宣传科扯上了?”群联科长打着哈哈:“这是政治部蒋主任定的。听说,这个老人和你还是同乡呢。噢,对了,还同姓。走吧,见见再说!”
    招待所是两幢苏联军营式五层建筑,红砖到顶造型简捷,被梧桐和丁香树簇拥着。从大门进去左手是一间很宽敞的接待室,再往里走几步,分成左右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间大小基本一致,楼上楼下房间的格局也变化不大。一幢供基层来往的战士和临时来队家属使用,另外一幢接待各守备区或兄弟部队出差的军官,所以分为战士楼和干部楼。这两幢楼房的墙上长满了爬山虎,这些植物已由青绿变成了一片火红。
    夕阳透过梧桐树的叶片,撒在一位老者身上,点点光斑在他的头上身上跳动着。老人坐在花墙与台阶的连接处,与炊事班的战士们闲聊,群联科长向老人介绍说:“这是我们政治部指派负责接待你上访的耿干事。”老人客气的跟他们握了握手,战士们纷纷离去。群联科长还是那个河南调:“耿干事,我家属今天才来队,还没安顿好,我先走一步了,”回头又面向老人:“你们先沟通一下,互相认识认识,我先失陪了!”
    老人披着油渍麻花的布袄,双手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一枝劣质香烟,低垂着头惘然若失。——这是一张棕褐色焦瘦的面孔,如同在炙人的铁锅底上烙过;颧骨高高突起,两颊刀削一般,嘴巴因而显得格外的撅出脸面;额上的皱纹宛如三道弯曲的河流,两道不引人注目的眉毛把一种深深的忧虑锁在里面……花池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在微风的戏弄下遥相呼应。
    耿子建端详着他,打破沉默说:“听说,您已经来好几天了……能跟我说说您的情况吗?”老人沉思良久:“嗯,来了有几天了……当年,我是随起义部队参加解放军的……地方民政局的同志说我的档案材料散失得太多。他们说,只有把一些关键的证明补充进去,才能确定我是不是应该享受相应的待遇……战争时期,部队被打散、番号被取消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可又没有人认识我了。”
    耿子建安慰他说:“只要你在这支部队待过,总会找到线索的!”他忽然想到一个人:“您见到张师傅了吗?招待所的。”老人摇摇头,从他疑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知道这个老张师傅是哪路神仙。
    耿子建告诉他说:“张师傅是这个部队的老前辈,干了几十年的炊事班长了,后来转成军工就留在了部队,至今没有成家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听说,这几天住院了,我们不妨去拜拜访访他,看他是否还认得你。”老人的眼里闪出一道希冀的亮光,说:“是不是叫张大埋汰?”耿子建笑了,说:“他外号儿叫什么我可不知道,山西人,是个大个子,背有些驼。”老人喃喃自语道:“要是绥德人,就差不大离!那昝,奉天刚解放,他是小灶司务长,骑的车还是我给他配发的呢。每次上街办伙食,他总爱在车把上插两面小红旗,后来我们从安东过江去了朝鲜。”
    这是一个不太健谈的老人,跟他谈话像看慢动作电影,一句简捷的话却需要经过一番筹备,动员起众多的脑细胞,时间被他拖泥带水的话拖着慢慢地走。无意间,耿子建问及了他的身世,他仍然迟疑着,说:“说起来,我的祖上也都是庄稼人,若不是年轻时叫土匪绑了票儿,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在逃跑的路上,我被奉军抓了壮丁……”
    耿子建不禁暗惊,他已不再怀疑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巧合:他姓耿,被土匪绑票又逃走……不,不会那么巧合!他还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老人误解了:“我都土埋半截子了,还能编瞎话儿糊弄人吗?”耿子建忙说:“不不不,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我大伯父当年就是被土匪绑了票儿……传说,他被土匪杀害了。”老人问:“听口音,你是东北人?”耿子建说:“吉林的,小地名叫五里桥。”老人说:“五里桥?五里桥哪旮旯?”耿子建说:“东荒!”老人显得非常激动,猛地站起来朝前迈出半步,身子轻微晃了晃,问:“东荒地?你,你也姓耿?”耿子建也站起来了,说:“是的,我姓耿!”
    坐在耿子建眼前的这位老人,正是失踪的耿玉峰。当年,他从山里走出来,便昏死在了路边上,他是被保安一团当兵的救了,养好伤便当了兵。
    耿玉峰聪明善筹划,起先做起了挑担背锅的火头军,再干伙食长,后来竟被提拔为掌管一个营粮秣被服的军需官。再后来,保安一团编入被老百姓戏称为“六十熊”的国民党陆军第六十军,耿玉峰还当他的军需官。内战中,他所在的544团奉命驻守丰满发电厂,炸坝的计划失败后奉命撤至长春,后来,遭到东北民主联军围困。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中,耿玉峰经历的大小战斗无数,从来没像围困长春那几个月叫人胆寒。兵临城下将至壕边,炮火腾空烟尘飞扬,每次进攻,东北民主联军的将士们像灰色的浪潮一次次扑上来,又一次次退下去……黑夜,战争的喧嚣也一刻都没有停止,夜色中时时升起一颗颗照明弹又徐徐落下,各种颜色的信号弹此起彼伏,零星的点射不时响起,拖着长长尾迹的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弹道……
    林彪采取围城打援和攻心的心理战术,援兵和粮草辎重补充不进来,国民党守军实行“杀民养军”政策,内部实行歧视性供应——对嫡系新七军一直保证粮食的正常供应,对杂牌的六十军则在基本保障供应时掺杂一些代用食品,对于保安队之类的武装则令其“自力更生”,抢掠居民过活,致使饿毙的百姓不计其数。为争夺空投给养,六十军和新七军还有那些保安部队经常发生冲突,摩擦不断,为此军心极为涣散……经过孙公达等地下组织的积极工作,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率部起义,耿玉峰也同所在部队参加了东北人民解放军,参加策划起义的还有国民党一位姓戴的作战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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