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一样流淌的平而河

第4章


  他在火灶前坐下,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想起韵月唱的山歌,忍不住用小树枝轻轻击着节拍低吟:
  歌悠悠
  唱着多少优美的故事,
  诉说着祖先刀耕火种的传奇。
  我循着歌声触摸过去和现在,
  发现那史诗般壮丽的诗篇,
  如水般源远流长。
  水悠悠
  载着不息的山歌而来,
  一路欢腾着撒下山歌的种子。
  美丽的壮家姑娘引颈歌唱,
  我在歌声中看到未来和希望,
  就象雨后的彩虹无比绚烂。
  吟罢意犹未尽,还眯着眼睛回味一翻,灶里的火慢慢熄了粥也熟了,他见碗柜里还有半碗咸菜,就不想再炒菜了,其实也没什么菜可以炒,便拿碗盛粥就着咸菜吃,吃罢洗了碗,就见育德敲门进来说:“思宇,三月十五去逛歌圩吗?”
  思宇道:“可我不会唱山歌,再说那天还要上课呢。”
  育德道:“我们放学了再去,谁说非得会唱山歌才能逛歌圩的,去吧,别犹豫了,后天就是喔。”
  思宇拿凳子递给他,两人在天井里坐着聊天,思宇有些揶揄地对育德说:“你定婚了,可不能再和别的姑娘对情歌了。”
  育德笑道:“这有什么,对对情歌又不犯法,况且她也不会为这个跟我吃醋。思宇,这段时间你常常神思恍惚,是有心上人了吧?”
  “哪有,你别乱猜。”说着却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
  育德笑道:“你看你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思宇心里说:怎么承认?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中的她是凤音还是韵月?凤音让他的心弦叮咚响,韵月的歌声使他想要更好地活下去,这一辈子还有机会让他去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的。他感到自己卑鄙,怎能鱼与熊掌兼得?不禁就红了脸。
  育德起身道:“天差不多黑了,我过去练一会字,你批改作业吧。”
  思宇送他出门口说:“练完字了吹首曲子过来。”
  育德边说“好的”边回他宿舍去了。
  思宇批完作业有些百无聊赖,这时一阵悠长的笛声随风从窗户送进来,思宇靠着椅背,右手食指和中指和着笛声轻轻叩着桌面,一边嘬起嘴和着笛音吹口哨,优美的笛声和着口哨声缭绕在校园上空,许多老师都放下手里的工作疑神细听。
  这时离校园不远的一间破屋里,一个神情委靡的人正坐在灶前烧火,烟雾呛得他直咳嗽,听到笛哨声神情一振,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外的天空。
  凤音检查完药箱里的药,就背起药箱出门,到怿笔家门前,见怿笔不背药箱,只空手站在门口等她,见她走来便说:“凤音,我阿妈今天发痧了床都起不了,我得在家看着她,你一个人去安平屯行吗?要不别去了,咱明天再去。”
  凤音道:“不,怿笔姐,这是咱们头回自己出诊,都坚持两天了,今天决不能缺,你就安心在家吧,我一个人去行的,你等好消息吧。”
  凤音说着就走。怿笔在后面一再叮嘱:“凤音,路上小心点,别轻易应答人。”
  凤音边走边清清脆脆地应道:“嗳。”她在河边找了根结结实实的木棍,方才解开绳子划竹排过河,到对岸上岸后,凤音拿着棍子走得飞快,一路上不断给自己壮胆,当听到汭溪潺潺的流水声时,身心方才觉得暖和多了,跨过汭溪到许大娘家探视她的病情,还好疮上的红肿退了,那个小孩虽还流鼻涕,可不发烧了人也精神了。凤音松了口气,给他们再开了一副药,就说趁天还早得赶快回去。许大娘忙说等等,她叫个年青仔送送她。凤音连说:“不了,不麻烦了,大娘坐着吧。”就出了大娘的家走得飞快。哪知刚过了汭溪就见前天的那位男青年站在路边,见她走来笑道:“妹妹是一个人回去吧?我送送你吧。”
  凤音瞪着他不说话,只握紧了手中的棍子。他温和地笑笑:“妹妹别怕,我不是坏人也不存坏心,只是这些岭上都没开荒又没人家,你一个人走怪冷清的,不然妹妹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凤音噔噔噔地往前走,他果然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到了临凤岭可以望见迂回曲折的平而河,凤音停住脚说:“谢谢你送我到这儿,在这儿可以望见平而河了,我不怕了。你留步吧,送太远了你回去我也不放心。”
  她的话使他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含笑道:“不谢,妹子。见你好好的我就心安,那我这就折回去了,你小心啊。”
  凤音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
  他冲她笑:“我叫许铭昌,妹子。”
  “铭哥,你路上也要小心啊!”他点点头,一直看她去远了方才回去。
  凤音划竹排过河来,又坐在竹排上洗手洗脸,歇了一小会才上岸回家。走过怿笔家门口时,怿笔从里面探头出来叫:“凤音回来了,进来呀。”
  凤音直进厨房,见怿笔正把已拌好红糖和酒饼,并已发好了的米浆舀进托盘里,凤音把药箱放在凳子上坐下,说:“怿笔姐,阿妈好些了吗?”
  怿笔一边打开锅盖用木叉把糖糕盘叉上来,一边说:“好多了,到隔壁聊天去了。凤音,我做了艾草糍粑,喏,就在桌上,吃呀!”
  凤音揭开桌上的盖子,见盘子里摆着几溜儿墨绿色的糍粑,凤音用筷子夹了一个沾糖水吃,怿笔把刚才起锅的糕盘端过来,扣在垫有芭蕉叶的簸箕里,对凤音说:“凤音,快趁热吃,香着呢。”
  凤音已吃了三个艾草糍粑,这时放下筷子说:“我已饱了,怿笔姐,你忙成这样我来给你打下手吧。”说着就去烧火给锅里添水,又对怿笔说,“他们都好了,咱们不用再去了,怿笔姐。”
  怿笔塞了块糕进她嘴里说:“是吗?那太好了。明天咱们和你姐她们去鸭水逛歌圩吧。”
  那明天岂不是比平时还要起得早?看来想睡个懒觉都不行了。唉——,凤音有些丧气。
  怿笔点着她的额头道:“又想睡懒觉吧,可不行,歌圩热闹着呢,你得早起。”
  许铭昌一整天都在笑,如果除了父母之外,自己心仪的女孩也会为自己担心,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看,木架台下的酸梅树满枝翠绿,春天将过,夏天就要来临了,夏是草木疯长的时节,他心中也有一种情感在生长,一日一日地枝繁叶茂。
  他正自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愣,周明诚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说:“哎,在想什么?都入了谜了,我说你明天去逛歌圩吗?”
  铭昌含糊道:“嗯,啊。”
  周明诚不满意地推了他一下:“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嘿,大人们都在说杨家屯来的医生真漂亮,象七仙女下凡一样,今早她还一个人来呢,你见过吗?为你阿妈背上的疮来了三次,真难得。我还听你阿妈骂你每次医生来都不在家,想叫你帮递样东西都不得,这两天收工后你都到哪儿去了。”
  铭昌只看着木架台下的酸梅树,这是阿爸去年刚种下的,还太小没结果。明诚刚才说的什么?说她象七仙女下凡,是啊,七仙女,他真有福气得送她一次。明天是三月十五了,怪不得阿妈说做糍粑呢,呀,四点了吧?她该早到家了,她到家就好。
  铭昌站起来对明诚道:“明诚,我进屋去看阿妈糍粑做得怎样了?好帮帮她,明天起早点哦,我去叫你。”走出两步又回来拉他,“走,进屋去吃糍粑。”
  明诚笑道:“不了,我是来约你明天去的,我家也做了,我回家啰。”明诚推铭昌进家里去,他便一面往自己家里走,一面回头对铭昌笑道,“你都坐在木架台上傻笑一整天了,今晚做个好梦。”
  铭昌的脸一下红到耳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进屋去了。
  凤音正睡得香,被一阵又一阵的山歌声惊醒,忙起来穿衣探头出房外去看,见天还没亮,便恨道:“是谁这么早就起来唱山歌了?真讨厌,象八辈子没唱过山歌似的。”
  韵月在一旁吃吃地笑道:“不早了,六点了,你再不起来我可不等了。”
  凤音本想再趴到床上小睡一会的,听她姐这么说只得起来梳头洗脸,待她们喂完猪和鸡鸭吃完早餐,天已大亮了,屯里的年青仔和年青妹们已三五成群地一边对歌一边往屯头的大路走去。凤音见韵月还在慢悠悠地做这又做那,不禁有些烦燥,嘟着嘴问:“姐,你早早催我起来却迟迟不去,你在干吗?”
  韵月道:“急什么,青梅和小卉还没过来那么快的,咱们慢慢去。”
  凤音气恨恨地哼了声转身进房去睡大觉,不知过了多久,韵月摇她起来,说:“别睡了,咱们走吧。”凤音起来见怿笔已站在床前,三人便出了家门往实茅坡走去,此时已有九点钟光景,这一路上去已不见人了。
  她们到了坡上的山石榴树下,青梅和小卉还没过来,韵月和怿笔折了些树枝垫在地上坐,凤音则爬到山石榴树上找果子吃。一会儿,就听坡下传来一阵歌声:
  你呀你哎——
  今日结伴衬歌圩,
  人如潮来歌如海。
  出门不带钱和粮,
  只带山歌随口唱。
  泊船系缆踏上岸,
  歌如流水出音喉。
  韵月站起来望向坡下说:“青梅姐和小卉上来了。”言罢就见青梅和小卉徐徐走上坡来,见了她们忙道:“你们等久了吧?”
  韵月和怿笔都笑道:“没多久,就坐了一会你们就来了。”
  小卉不见凤音便说:“怎么,凤音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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