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30 天生万物 一


白狐化作一道幽芒消失在窗外,留下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依靠在桌案前的澈。
    他石像般地凝定了良久,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天空,暮色将至,几丝冷雨飘摇而落。
    我索性坐在了窗格前,偏出大半个身子,“好夫君,给个交代罢。”
    他的交代就是直接扑上来,我冷不防一闪身,两人都从窗户跳了出去,澈压到了我的上方。
    头发被一根竹子缠住,我偏了偏头,澈的吻就跟了上去,孰料本神的体质今非昔比,被夹着冷雨的风这么一吹,当场打了个大喷嚏。
    他顿住了,很无奈地看着我,脸上不知道是雨滴还是我的口水,头发有些湿漉漉的,垂下来贴到他的面颊上,是另一种很难抵抗的魅惑。
    但是,生于远古的本神还没有开放到那种程度。
    我吞了口口水,“没有解释的话,也应该到屋子里头罢,这样,不是很好……”
    他的呼吸也平缓下来了,索性直接将我抱起,走了进去。我很享受地等着他拿来布巾给我拭去头发上的水珠,歪在榻上,越过他的肩头,青色的鸟笼悬在对面微微摇晃。
    “你莫要因她而介意。”澈突然说。
    我想了想,“但我听说你们凡间的男子都很没定力,多是三妻四妾的,何况她好像最近修习了狐媚之术,我感到压力颇大。”
    澈凑上来,凝目注视着我,眼睛里坠入了星子三千,我表示我对于他的眸子毫无抵抗力,不由自主就咕噜咽了口口水。
    他显然是准备将刚才没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我手很没骨气地一抖,也就揽上了他的肩头。
    然而就在本神痴迷了的时候,澈的身子却僵住了,想到他刚才突然的晕厥,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停顿了一刻,“澈?”
    他拉住我的另一只手,扯直,袖子里滚出一颗丹药,散发出赤色的光晕。
    四只眼睛盯着那颗无辜的小玩意儿,若澈是金乌,这枚丹药早就连渣滓也不剩了。
    我抿抿嘴,倒把这东西给忘了。
    很尴尬的沉默,连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终于,澈抬起头来,“吃了也好,你说呢,芃芃?”
    我有些难堪,“你……真是凡人么,连这个都不介意?”
    他不答话,而我亦无法从他身上感知到什么,从初初见面便是如此,连他魂魄所属我都查索不到,无仙神无鬼怪之气息,四海八荒之中,也只有比较特殊点的凡人能这样了罢,譬如这个不像神棍的术士。
    他望了窗外,忽而一笑,“人妖殊途,芃芃,你说若我们有了孩子,只怕刚出生便会被天火烧死罢,难道你不正是因为如此,才跟朋友要了这东西么?”
    我没说是,也无法说不是,公孙给我这东西是意料之中,他若只此一世,我怎能留个半人半神的孩子在身旁徒增烦忧,再者说,天帝就算再通达,也很难容许这样一个孩子的存在吧。
    最重要的是,要我去照料孩子,这真是比毁天灭地更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你断子绝孙也可以了?”我笑问道。
    他好像打了个寒战似的,缩缩肩膀,“嗯,”——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
    还未等我从那句话里反应回来的时候,澈微凉的唇就已经再次凑了上来。
    再睁开眼睛时,悲哀地发现身子很有些酸痛,外头白澄澄一片朗亮,金乌早飞到了半天上,我哀叹口气,把头塞进了被子里。
    有手伸进来轻轻扯了我头发一下,我钻出去,鼻尖碰上了清凉的芷兰,毅然张口咬住,决不放松。
    一根比芷兰更具有诱惑力的手指拂过来,我于是很没志气地松了牙齿,奇怪,澈好像看起来总要比花花草草更加可口似的。
    头顶上的他好像笑了笑,于我看来,瞬间成了淡色的霞光万道,故而也咧着嘴傻笑。
    他的声音还是很清冽纯澈,犹如他的名字,流泉般地舒服,“听说这些天都有庙会,凡间的小热闹,凑不凑?”
    “听你的。”感兴趣的倒不是庙会,而是澈难得会这样有兴致。
    他从身后变成一把小巧的纸伞来,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被他这有些可爱的举动弄得“噗嗤”一笑,转而抱住他的腰,很贪婪地呼吸着他独有的清香,“当然去,现在就去。”
    土地庙前,我遮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晃到澈的身边,“术士大人,收了我罢。”
    他头上亦戴了张惨白的面具,却没有放下来,只是笑着看我,一语双关地,“我不是早就把你收了么。”
    伸手扯下他的几无什么花纹色彩的面具,我敲了敲,“好凄楚的脸,让我想起了那刑家小姐呢。”
    他露出的眸子微微转动。
    我倒被这念头勾起了点大发感慨的冲动,遂续道:“想她那毁了自己的身子,一缕孤魂无处可依,是有些可怜的,执念过深了好不到哪里去,倒不如早早想开了去轮回转世。”
    澈偏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末了他伸手抚了抚胸口,重新将面具掀了上去,“有社戏,看么?”
    我笑道:“若是傩戏就免了,驱鬼赶怪的,不就是赶我么,你不怕,我还怕被赶走了呢。”
    他屈指弹了我额头一下,刚想说话,却听到对街有人喊了一声,“那壁厢莫不是那位可以驱鬼捉妖的先生么!”
    诚然我是不知道澈的声名已经如此之广为人知,看来若想出名,结交刑员外这类的豪绅是很有必要的。我偏了偏头,还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的面具直瞪瞪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三四个家丁打扮的人正挤过热闹的人群冲着我们行来。
    澈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伸手取下了头上的面具,也不应声,只是一直凝视着这几人走到我们面前来。
    为首的那人立住了,又仔细地检查了下澈的面庞,仿佛终于确定要找的人就在此地一般,躬身作揖,“求先生救救我家少爷。”
    澈轻轻咳嗽了一声,“冯府上的?”
    对方逼着手,“先生神算,小的的确是冯府的下人,我家老爷为了少爷的病成日里忧心忡忡,听闻先生有避邪驱瘴之奇功,特来请先生仙驾。”
    我在面具下一笑,这小子倒很会说话的嘛。
    他见澈不回答,又补充道,“我家老爷愿奉上府中珍藏,望先生笑纳。”
    我点头,这才是正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澈本来就不是什么清高之道人,既然有银子赚的话,倒不如去瞧瞧呢。
    孰料他却偏了身子,言辞虽然温润,语气反倒淡漠疏离,“小生只会些低微的布阵之法,岐黄之术一窍不通,如何敢给少爷诊治,冯老爷想必认错人了,该及时去寻名医才是。”
    那人愣了一下,“然而听闻先生也曾以高深术法治好了一山民的沉疴,如何不可……”
    澈打断了他的话,“山民是吸了瘴气所致,小生尚能一试,而冯少爷的病,我的确是无能为力,抱歉。”说毕,不等对方继续苦苦哀求,扯了我转身就走。
    我还很失望地频频回首,将将到手的银子就这般飞走了,澈还不是很懂齐家之道嘛,遂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可以治得了那少爷的病症呢?”
    拉着我转到了土地庙的后头,他道:“没错啊,我治得了,不过我不想治。”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夫君这么善良的人,财主家的银子,不赚白不赚呢……”
    他笑笑,“你知道冯家少爷得的是什么病么?”
    “什么?”
    他攥紧了我的手指,眼睛里似笑非笑,很缓慢地说道:“花柳病。”
    我打了个嗝,“所以?”
    澈却收了笑意,回头审视了会儿土地庙的外墙,“只懂得寻欢作乐,却遭不得苦楚的代价,动辄哭天抢地,如斯懦弱,倒不若就此了结算了。”
    我张了嘴,觉得颇有些愕然,澈的想法有时候总是同他人大相径庭,譬如要那些清高之士论这冯公子是否该死,最恶劣的评论也不过应是斥其败坏家门、道德沦丧,怎么也说不到懦弱这上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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