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我没空跟神棍吵架，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温润的灵芝，将他拢在一个完整的光环结界内，深吸了一口气，摘下腰间的荷包，手指拼命克制住颤抖的冲动，将所有的元神碎屑缓缓催入其中。
    晶莹的碎片舞动出悸动的舞姿，我压制住眼角有些抑不住的液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没事没事，忍过这次，忍过去就一切都好了。”
    不知那灵芝是否真有灵息能听到我的声音，总之渡魂的过程异常容易，之后我看着他缓缓落入掌心，如捧着易碎的琉璃一般将之护住，压到了自己的心口。
    随后的日日夜夜中，雪芝不曾离开我身，我保持着衣架的姿势带着他坐在不死树下，看婵娟别样圆润，看星辰坠入流泉。
    草木需要饮水，我捧着雪芝的大部分时间倒是跟他一同浸在水里的，泉水很浅，我半蹲着，偶尔还幻出原型将他托在翅膀间，只留自己的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于是有一天就保持着这种悲剧的姿势在水里睡着了，梦里有个扎着一对包子样双髻的小男孩蹲在我面前，好奇地问我什么是和合双修。
    我很不耐烦教坏小孩子，于是告诉他其实我怀疑公孙和赤泉有这个可能，所以一定要离他们两个老家伙远一点，结果被公孙和赤泉追得满山乱跑，口口声声要我还他们名誉来。
    怎奈地上的土坑太多，我被公孙掷过来的一颗白果砸得满脑袋金星，“扑通”摔了一跟头，这惊天动地地一摔，把我从水里摔醒了。
    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随即吓了一大跳，掐了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在做梦，然而我面前的确蹲着一个扎着包子头的小童儿，正疑惑地看着在水里乱扑腾的我。
    我一个猛子化成人身，张大了嘴，口水流出来都不自知，小童儿歪头瞧了瞧我的鬼样子，很认真地道：“你这样很可爱呢。”
    我那呛了一嗓子的水登时借着这个由头喷了出去。
    之后公孙又很恰当地“嗖”地出现，拥抱了我一下，“丫头你真是太棒了，啊就这样好了，你教他拿笔握笔写字画画啊，呶这是我去了你们那间竹舍搜刮到的苍竹落木笔，以后这造福苍生的任务可就交给你们了！”
    他“嗖嗖”溜走之前我很精准地往他俊脸上砸了块石子。
    小童儿悟性高得很，压根不用我教，拿笔姿势正确而且潇洒，随意那么一挥，就是一道霓虹升上了天际。
    我啃着一堆莲子，招招手，“喂，来吃东西。”
    他皱眉，“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么？”
    “……”
    “你还记得别的什么么？”
    “……”
    “那我叫你‘喂’你哪来那么多意见？”
    “……”
    “别发呆了，吃东西。”
    “我不吃草木。”
    “烤羊腿？”
    “也不吃肉。”
    “你给我去喝西北风吧！”
    诚然我在等他想起，诚然我又不想让他有回忆，后者极其自私，因为我怕他会离我而去，毕竟，我好像的确伤了他很深。
    一切，顺其自然吧。
    然而，对着这孩子恁地真诚恁地清明恁地如银河湛波的眸子，我还是失落异常的，禁不住就要拿了根树枝跑到不死树下去一个接一个地画圈圈，附带着碎碎念道：“想起来想不起来想起来想不起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修行。”
    “画圈修行？”
    “……嗯。”我用力点头。
    转天梨树仙过来，往我怀里丢了一只毛团子，“他太吵了，我不要养了。”
    毛团子呲溜从我怀里窜出去，扑到身后小童儿的脸上，舔个不停。
    “咦，那是谁？”梨树仙发问。
    我举头看天半晌，小声道，“我养的小白脸。”
    他很鄙夷地“哦”了一声，“然则掌柜的你口味多变啊。”随后带着一股茶叶蛋的气息驾云而去。
    我愁眉苦脸地看着身后两个小东西，我对照顾这个词根本就是很陌生的啊。
    其实压根我就没照顾哪个，“喂”照顾毛团子，然后再自己照顾自己，顺便把没事就乱打瞌睡的我拖回不死树荫下。
    我望着他坐在流泉边挥毫的背影，按个指甲啃将过去，又把指头掰得咔嘣作响，小童儿开始还很平心静气地作画，过了一会儿脊背就开始缩了缩，终而转头望着我，“有事么？”
    “没事。”我能说看着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很心烦么？
    不经意瞧见他手里的苍竹落木笔，突然想起公孙说这笔是他去那竹舍中找到的，可见子泠当初将它从我怀里拿走后就打叠起来塞到了那里，我抖抖衣服站起来，“我出去一下，你继续画。”
    他看着我，歪了歪头。
    然后我狼狈地回来，竹舍被我差点拆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混账啊混账，我满心的郁闷压根找不到一个宣泄的余地，遂顺手抓起毛团子一顿□□，他“吱吱”地乱扭乱叫，就是挣不脱我的魔掌。
    公孙那个骗人的神棍，赶紧找个凉快的地方自挂东南枝去好了。
    正别扭着，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我被这声音弄得一惊，抬眼看去，背对着我的小童笔端正流泻出一道瑰丽的云霞，我先左歪了头欣赏了下，又右歪了头瞠目结舌起来。
    那缓缓升腾至天边的云霓形状有点诡异，色泽偏近翡绿，模样……有点眼熟。如果，我想想，把它拓印在纸张上的话，怕应该是……
    我倒吸一口凉气，径直扑将过去，抓了小童的身子一顿摇晃，“你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疑惑地盯着我，身子还被我如一个拨浪鼓似的摇来摇去。
    那眼神太过纯净，我登时丧失了诘问的勇气，蔫了下去，“算了，一时激动，别介意。”
    我回到树底下靠着树干开始打瞌睡，脑中却繁杂地闪过很多破碎的片段，虽说看着像迷糊掉了，实地里清醒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闹心。
    然后听到耳边有人轻轻地道：“芃芃……”
    我鲤鱼打挺地跃起身来，揪住他的包子发髻，“你骗我，你居然还要骗我，你根本就没失忆，你混账啊啊……”
    小童儿子泠的眼睛里泛出微笑的浪花，薄唇轻启：“我说过，我喜欢骗人的啊。”
    “混蛋子泠，你给我站住，我要把你就地正法！”
    “芃壹神尊你居然对小孩子有这种猥琐的想法？”
    “我的天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
    “再叫着要把我炖汤什么的我永远不长大！”
    “你敢？锅子，锅子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