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骨梳

第2章


诚者携带一竹篮,一树棍赤脚从远边的远边,徒步走来,只为见一见难得的女神祭日。
  
  放下家乡带来的烧酒,许愿三磕头后,便走出女神庙,来到庙边的小坐,两个同样的赤脚旅客正在闲聊:
  
  “总算等到山三公子十六岁了!山城总算有救了。”一人体瘦脸却如大饼,笑起来两个过深的漩涡在脸颊。
  
  “也未曾见过山三公子,倒是远远瞥到过山大公子,比我还瘦呢。”有一人长长高高,马脸消瘦,一口黄牙,
  
  刚来的人便插进问道:“山三公子不出门的吗?”
  
  “你哪里来的?”大饼脸不在意问道。
  
  “甘泉村。本来是来这边找大贤者的,顺便也拜拜女神庙。”甘泉村的那人则稍稍胖一些,眼眶深陷,看来是好久不曾好睡。
  
  “难怪,你不知道山族的规矩。”大饼脸见也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便细细解释道:“山族出了长子族长可外出,其余男丁一律不得外出,一到十六岁便举办女神祭日,送去与女神相伴。而山族女子不得外嫁,若嫁出后,则再也不能回山族。”
  
  “那谁愿意嫁出去啊,这么庞大的山族,够吃够睡花不完的银子啊!”甘泉村人说道。
  
  “这到也不是,山族多的是女眷,少的是男丁,嫁出去几个还可以巩固地位,不是更好吗?”马脸人开口。
  
  “霄山道士升仙难,北方山族蛛布尽。这位兄台说得对啊,山族再不出男丁,恐怕这山城很快就要……”
  
  “唉唉唉,这话不能乱说的!”马脸人冷冷打断了大饼脸的话,“霄山道士不是有一个升仙的了吗?北方山城今年才刚开始女神祭日,你却在这里胡说八道!”
  
  谁不知霄山道士升仙难,北方山族蛛布尽这句话,可马脸人是山城人,自不愿这富可敌国的山城落入困窘地步,而那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意外!马脸人有些愤怒地看着还满是笑意的大饼脸,真想一拳挥去,打成真正的一个大饼。
  
  大饼脸似乎也怒了,“这是事实,霄山道士一百年前不知遭了什么恶罪,现在一整个门派就像狂人,每天涌在四处找东西。你看有哪一个升仙之派会是这副模样?!山城这些年的产布量确实不如从前,什么女神祭日,不过是把山三公子丢到深山去给喂猛兽!”
  
  “你在怀疑女神的威严?!”马脸人声音一个八度大提高,当真捏着拳头,“你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甘泉村那人见状立刻出言,好生相劝,三番阻拦,终归是将这两个人分开,自己也吃了好几拳闷亏。马脸和大饼脸挥手而去,怒气冲冲仍不见消散,只留下甘泉村人看着北边远远地城堡,心想:狗大爷的,本来只是看看大贤者,没料到撞见了女神庙。那山三公子长得是啥模样,下次见着了一定要把这几拳补回来!
  
  山家三公子自是不会让他见到,因为他都不曾出过这诺大的城堡,何来让一个甘泉村的人撞见。城堡中心是直系山族的庭院,诗作楼阁,画作莲塘,大气的红色砖瓦和玉白桥。桥连着同向院子边的一处宅子,宅外平台空地上,一群女眷甩着刚从南方进来的水袖,摆着细腰,颤着花指,学唱道: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坐立在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罗氏女,后影好像我的妻房,本当下马将妻唤……
  
  一眉目清秀的男子,好个粉嫩雕琢,轻甩水袖,微挑手腕,收放自如地又将水袖叠好,露出一截白玉手臂,“姐呦,错认民妻罪非常。”
  
  “海儿又改词了!”那女的乃是山海的十三姐姐,由子,停下了那段子,坐下喝了一口凉茶,“正好,我也累了,不和你胡闹。”
  
  这粉公子像是解脱般,“总算唱完了,我不唱了!不唱了!”后头的丫鬟立刻将凳子上移,粉公子坐下轻微虚喘。
  
  “我的山三公子啊,你怎么又在这里和一群姐妹胡闹!”还未等山海坐定,院子口老奶妈的身影便出现,碎碎念地骂道:“这明日便是女神祭日了,你这主子还在这里瞎闹!”
  
  “奶妈,我这不是和由子姐姐道别么。”山三公子――山海并不理会,顺手接来帕子擦去额头的汗。
  
  “好了,别耗着了,丫头们,赶紧把山三公子请去沐浴换衣。”奶妈的口气比往日严厉了几分。
  
  “奶妈啊,你的小海儿还想再呆片刻呢?”山海耍赖道。
  
  “不要胡闹,女神祭日可不能怠慢,奶妈也不能帮你了!”奶妈一连说了三个不能,以看出这件事有多严肃。
  
  “不就是去送条命吗?罢了,罢了,这最后一刻我也享福不了,够了,十六年也够我享了。”山海挥挥手,似笑非笑地起身看着奶妈,这个一手带大山族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的老奶妈,眼里有那么一丝苦涩。
  
  奶妈沈下脸,“谁和你说的这些!山族是去陪伴佑神,说什么送命!呸呸呸,满口胡话!”
  
  “嘿嘿,”山海笑了两声,不再多说,乖乖地跟着奶妈离开了庭院,身后的由子姐妹们忽然安静地目送着,眼神复杂。来到山族内堂门口,大哥早已等着。
  
  “海儿,”大哥山川一脸着急地走上前,“怎么又乱跑?”
  
  “哥,只是和由子嫂子聊聊,道个别。”
  
  “哦,”山川的身子比山海薄弱许多,随长得眉目清秀,但一脸病气。见山海即将走入门内,忽而喊道:“海儿,你恨吗?”
  
  山海转头,刚才的嬉笑打骂完全不见,穿着青色水袖,他抖了抖了手腕,撩起袖口,“哥,你问的是什么呢?”
  
  “你恨山族吗?”
  
  山海摇头,轻叹道:“不恨。”
  
  “那……我呢?”山川又道,满脸的老气横秋,为了这个家,男丁们都付出了太多,而且都是莫名其妙的失去。
  
  “不恨。”山海同样快速地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将那长长的水袖散下,甩摆着中总有着过于寂寥的忍耐,真的不恨,还是恨不起?
  
  看着弟弟踏进内堂的门,整个身子影入那黑夜般的房间,山川重重一叹,始终不能将眼神离开。“奶妈,你说我们山族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
  
  奶妈此时才将那眼泪流出,她真的不希望将海儿送进去,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孩子走进这个房间,半个母亲的她怎会不心疼?只是,她必须这么做,冷着脸,打点着残酷的现实。“川儿,你是幸运的。”
  
  “是吗?只是因为我早生几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有的弟弟都远离吗?”山川苦笑着问道,但是奶妈不再作答。
  
  “人皆盼生子接受家业,发扬光大,而我只求永生女,不生子。希望由子这胎是个女孩。为人父,为人兄,我都不够合格。”
  
  奶妈望着远去的背影,忽觉得山川真的老得太快了。收回太多的想法,她立在山家内堂门口,等待着。而后一直紧随的丫鬟也低头立着,不敢多说一言,刚才所见也将全部忘记。
  
  
  翌日,晨还未出,在天边透露了一丝气息。整个山城还的夜灯却照得通明,城中百姓整夜未睡,在烛光中低头祈祷。
  
  从窗外望去,那城下的灯火一片,朦胧地照着如一件绮丽薄衣。
  
  “天亮了。”高高轿子上的山海俯身望着几十尺下的姑妈姨婆姐妹们,她们都盛装打扮,静静地立在一边,一眼望去,便看到那抹熟悉的影子,由子此刻站的有些远。
  
  “启程!”一声高喝,轿子便摇摇晃晃地开始动了,高高的轿台被漆刷成了喜庆的大红色。
  山海高坐移动着,而后头的丽人们则立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这场景有些心凉,毕竟都是些生活在一起十六年的姐妹,此刻却只能远远道别,不,算不上什么道别,真正道别的人没有一个。
  或许是因为,这十六年来的每分每秒,他都在道别。
  
  谁不知,这个三公子的命运和二公子一般,投多了感情也无用,收不回不如早早结束。
  
  想到这里的山海苦笑一分,便无所牵挂地转过身,看着前方已入后山。前来送行的人多半是山族内堂的祭祀人员,还有山川。
  
  山川在前方走着,代表着最大的族长带路山族,还有整个山城,只是这身形实在是弱不禁风。
  
  相较之,山海的身子板更为高大健康些,几个跳跃便踩着人背下来。平常唱戏的那几个动作倒是熟络无比。
  
  “山海,山族誓言可曾记住?”大祭司问道。
  
  “是。”自能说话就记住了,那几句破话,从小教到大,就是一头牛都会背了。
  
  “山海,山城心意可曾记住?”大祭司又问。
  
  “是。”山海点头,程序也算简单,每次都只要点头说是便可。说了不知几个“是”之后,山海终于可以站起,向着那山族的禁地走去。
  
  最后回头看一眼山川,他犹豫着想说点什么时,山川会意地点点头。
  
  山海便叹气般笑了,够了,走吧。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