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黄昏渐逝，在太阳的锋芒被地平线敛尽的刹那，夜晚悄然而至。纷落的大雪中，一辆银色的马车正迎着北风缓缓前行，车前的四匹骏马仿佛正展示自己健壮的体态一般优雅而从容地迈着步子。它们正沿着崎岖的山路攀上山腰，圆大的鼻孔不停地向外吐出雾气，而那直立着的耳朵则时不时转动些许；它们正向着山顶的古堡徐徐前进，游刃有余地踩过积雪，踏过碎石，在寂静里留下错落有致的马蹄的余音。
    天色已暗，原本被阴云笼罩的山顶已是一片漆黑，就连月亮的光辉似乎都无法穿透那片挥之不散的阴霾。然而就在那片古怪的黑暗之下，那稍显阴森的城池之前，苍晓正站在青色的台阶之上，身上的披风被风拉扯得猎猎作响。
    “您大可不必亲自出来迎接，稍后我会引他们去正殿见您的。”身后的伊恩建议着说道，此时正单膝跪地，神色严肃。
    “派去西面的人还没有带回那里的消息么？风里……似乎有血的味道。”苍晓冷冷地说道，视线却依旧伸向远方，不知那焦距是落在那双扇门上，还是门之外的某处。
    “简已经吩咐特丽萨，抵达后就立刻派人回信，但估算行程最快也要七天之后。”伊恩思忖了下说道，“我想您不必担心，西面是人类聚集的地方，最糟的状况莫过于同猎人拔刀相向，而曾身为猎人的她仅为逃脱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如此，但她属于人性的部分却没有被抹去丝毫。即使我无法完全理解那种感情，可却深知那无疑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对她，对我，都是麻烦。”
    “所以说让她早些认清自己的立场是有好处的，您这也是为她着想。既然已经成为了血族，她就应该习惯血族的规矩，遵从血统的尊卑，太过于娇宠她未必是件好事。”
    “娇宠吗？”猩红的眼瞥向伊恩，苍晓冷笑着低声说道，“你认为她应该向我屈膝，对我报以敬畏之心么吗？”
    “那是纯血种理应得到的尊敬，也是对于您赐予她永生应得的回报。”
    “她是需要用一生来‘回报’我的，即使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都不会释放她。作为恋人也好，兄弟也好，创造者也好，我会用我的血束缚她永生。”
    “只要您愿意。”伊恩低下头恭敬地说道，随即抬起头看向正缓缓打开的沉重而古老的双扇门。沉闷得近似于诡异的拉门声在静谧中缓缓滑过，白色马车的一角就从那不停扩展的缝隙中显现了出来——渐渐趋于全貌。
    “该来的一定会来，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苍晓低低地说道，右手的食指就划过了自己的下唇，掠过了微探的齿，“伊恩，如果我‘看见’了一些并非真实的画面，你觉得那是所谓的‘预见’，还是已经成为了真实？”
    “如果是源于继承了您母亲的力量，那应该是属于‘预见’的能力；但如果是作为创造者的羁绊，那或许可以称为‘真实’。”伊恩踟蹰了下答道，半合的眸子遮去了眼里大半的阴沉，“您看到了什么，陛下？”
    “泥土，伤口，和一眼的憎恶……”苍晓看着那缓缓靠近的马车，微微转过脸，口吻低沉而冰冷，“立刻派几个人去西面，伊恩，无论用什么方法，三天内我要听到关于奈雅的消息。”
    他说着起步走下台阶，神情凝重地看着从里面走过的男孩儿，毫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多了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寓意不明，却又含混着邪恶。
    “劳您亲自迎接，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安罗德。”淼仰起头浅浅笑道，银铃般的声音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哥哥要我向你带好，并有话要带给你。但我想这也不急于一时，所以这几天就打扰你了。”
    “我倒是无所谓，只不过这里不比橘第家族人丁兴旺，恐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你。”苍晓一面说道，一面引着温德尔走上台阶，隐于阴暗的脸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没关系，如果你怕照顾不周，就让奈雅代替好了，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走入幽深的走廊，温德尔自顾地说道，根本没有理会苍晓的神色，“自从你把她带走之后，我偶尔还会想起她……还好，她还活着。你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毕竟是那么特别的味道，尝过一次就无法忘记，死掉的话可惜了。”
    他说着忽然轻声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变得甜腻起来，口吻透着饶有兴致的味道，“你不觉得她发抖的样子很可爱吗？明明非常害怕，却拼命地想自制，结果却只是抖得更厉害。把她关起来的时候也很有意思，明明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却一直睁着眼睛；即使不为喝水，也一次次地扭开水管……人类有些时候还真是会做一些意义不明的事。”
    “遗憾的是，她现在不在这里，恐怕不能陪你了。”蓦地停下脚步，苍晓转过头说道，眼里的愠怒翛然即逝。一阵冷风吹过，将烛焰撩拨得左右晃动，寂静里只听一声细碎的崩裂声，刚刚路过的墙壁就龟裂开来，并向着四周不停地延伸着。
    “那真可惜，我还满怀期待想要见她一面呢。”温德尔斜着头说道，大大的眼睛弯成了红色的月牙，“成为血族以后，她变得比以前更迷人了吧？头发还是那种温暖的颜色吗？眼睛也变成血色了吧？那血液变成什么味道了呢？还真是让人迫不及待呢……如果真的见不到，还真可惜。”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呢，温德尔。”苍晓转过身冷冷地说道，起步继续向前走着，“我给你准备了房间，你先休息一下吧。只不过我这里可没有能供你办家家酒的‘妈妈’，这一点请你谨记。”
    “别说的那么绝情，我可是你的后辈，偶尔也是需要你怜爱一下的，安罗德大人。”淼扬声说道，伸出舌舔了下嘴唇，“你的母亲还好吗？既然来了，我是不是先去拜访一下比较好？哥哥可一直把她的事挂在心上，也常常教导我要尊敬长辈。”
    “真不巧，母亲大人也不在……看来这一趟你是白跑了。”
    “看来也是呢。不过能来到这里也算是收获了，毕竟安罗德家族的荣辱与兴衰都融在这座城池里了。有时间不如带我去正殿看看吧，苍晓，我也好代我死去的母亲在你父亲的死地献上迟来的歉意……”
    “如果你愿意，下次我们可以在正殿会面，我并不介意你以血来祭奠我的父亲。”
    “要橘第家流血，代价可是很高的，以你的姓氏未必担负得起呢，苍晓。”
    “有些事不到最后是无法知晓结果的。作为你的长辈，我大可以送给你一个忠告：即便血统可以赋予你无尚的骄傲和荣耀，也不要自诩接近神的能力。”房门前，苍晓拉开双扇门的一扇，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哥哥太宠爱你了，但我多少能理解他这样做的心情。”
    “是什么心情？‘爱’吗？”温德尔走进去，转过身轻浅地说道，“不要用人类的词语跟我说话，那是我无法理解的感情，你也一样。我们生来就是孤独的，唯有杀戮和鲜血才能填补时间和黑夜带来的空虚，温情什么的只会让自己变得迷茫。至于爱，那是我们永远不会拥有的情感。”
    “所以说如果一旦拥有了不应持有的情感，死亡也就不远了……这次记得替我向你哥哥问好，温德尔，就说我有些怀念和他相识的日子了。”苍晓说罢关上了门，猩红的眼底划过笑意——但除了笑意还有些什么，阴郁而沉重的什么。
    他过长廊，步入转角，然后来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方。深夜临近，大雪纷落，那一片一片枯黑的树木正在狂风中摇摆着腰肢，发出窸窸窣窣诡异的声响；天色是灰黑色的，那层层叠叠的积云仿佛絮状物一般沉淀在古堡的上空，就好像魔鬼的窃窃私语，压抑而又魅惑。
    无法去爱么——他在心底喃喃道，神情变得漠然而孤寂。胸腔忽然一阵鼓动，血液似乎在此时翻腾了起来，苍晓下意识捂住胸口，尖齿就猛地探了出来。
    他那猩红的眼笔直地看向远方，瞳孔却渐渐放大开来，于是鲜红代替了眼里的黑色，茫茫的白雪也渐渐消失不见——一条古朴的街道映入了眼帘，然后是一群呼喊着的男人和女人。他们抓起手边所能得到的武器，近似疯狂的在街上奔跑着。路边的鸡狗在乱跳，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哭喊，几个带着弓箭的小伙子正神色慌张地爬上屋檐，手里拿着银质的箭。
    四周火光通明，周遭喊声杂乱，他们不约而同地高喊着“吸血鬼”“吸血鬼”，因惊恐而显得呆滞的神情就像着了魔一般。视线渐渐模糊，再由模糊变得清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瞳孔里放大开来——那是人们穷追不舍的身影，虚弱而蹒跚的身影。男人们在凶狠地吼叫，妇女们在尖叫着呼喊，他们像发了疯一样叫嚣着“杀了她”……
    眩晕和心悸铺天盖地地袭来，苍晓猛地合上眼急躁地喘息了起来。他的左手顺势死死捏住了窗棂，右手就捂住了右眼，神色凝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愤懑地想着，那尖锐的齿就刺破了下唇，洇红了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