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三天的光景就在幻象与现实的交错中恍然而逝，那些模糊的残像就好像寄居于阴暗的影子，时不时的把他从现实里剥离开来——橙色的灯火，黑色的泥土，映衬着一张张狰狞的脸，在金色的瞳孔里一次次留下叫嚣着的姿态。然而三天之后，当几只奄奄一息的吸血鬼跌跌撞撞地冲进古堡的刹那，慌乱如暗涌般四处流窜，颤动了弥漫在城池之上挥之不去的阴郁。
    “‘被袭击了’是什么意思？”冰冷的殿堂上，苍晓思忖着问道，支着脸颊的右手不经意间紧紧攥着。他上下打量着跪在正殿之下的吸血鬼，漠然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就在刚刚听闻西面有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既像是因数日来莫名的幻象而扰，又像是被空气里混入的血腥味儿所染。尤其当他在伊恩的脸上看见了有别于以往的肃穆时，一种莫名的心悸袭遍了全身，血液就仿佛顷刻凝滞了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他不禁这样暗想道，脑海里瞬时回忆起支离破碎的画面。
    几秒压抑的沉默，一息风扫过的声响，跪于前方的吸血鬼忽然抬起了头，然后用亢奋而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我们被狼人袭击了，大人。他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我们发起了攻击。虽然那时凭气味感觉到了异样，但谁都没有料到他们会是狼人……我们已经太久没有和狼人交过手了，都快要忘记他们通常与人类无异了……这次的事件实在有些突然，再说了，那天根本不是月圆之夜……”
    “他们有留下姓氏么？对方的情况知道多少？”
    “没有，大人，在单纯被挑衅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打了起来。除了他们是狼人之外，其他我们一无所知。”
    “那伤亡的情况呢？”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活下来的只剩一半。他们这次似乎是有备而来，即使死伤惨重，也没有收手的意思，所以执行官让我们突围回来报告。在那些狼人里，有两个男人十分厉害，无论速度上还是力量上，看身手并不不是泛泛之辈……”
    “知道一个叫特丽萨的女人吗？”蓦地打断他的话，苍晓微微合了下眼，低声问道。
    “从暗部派来的那个女人吗？”那人想了下继续说道，“去的路上是同行的，但一直和另一个女人比较亲近。在抵达目的地以后，两个人就离开了。”
    “‘离开了’是什么意思？她们没有被卷入战斗吗？”
    “应该是前往人类城镇的方向了，但因为是暗部的事，具体我们也不知情；至于有没有被卷入战斗，这个也说不准。”
    “那么，和特丽萨一起离开的那个女人，你能叫出名字吗？”缓缓站了起来，苍晓说着朝门的方向走去，食指就慢慢划过了下唇。
    “不能……没有听她们提起过。但那个女人是带着佩剑的，如果没有看错，那应该是猎人所持有的武器。”
    “那应该错不了了。”他说着推开了门，然后转过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伊恩说道，“立刻派一队人去西面，兵分两路，一路去收拾剩留的残局，另一路去搜索奈雅的下落。不要让我等太久，伊恩，我最近没什么耐性。”
    “是，我这就去办。”伊恩单膝跪地说道，肃穆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的情感。
    步入阴冷的走廊，苍晓扬起脸瞥了一眼高处的窗户。不知谁在何时敞开了窗，让细小纷乱的雪花随风散入，使得冰冷的空气里多了一份潮湿的痕迹。下雪的夜总是格外的宁静，而月夜下的这种宁静足以让血族兴奋不已，于是血液涌动起来，内心中的某种渴望也开始无法自制……
    刚刚登上最后一节楼梯的时候，一个浅浅的身影自阴暗里凸显了出来。只见苍晓停下了脚步，那双猩红的眼里划过了一丝冷漠，身后蓦地传来了一声玻璃碎掉的声响。
    “心情似乎很不好呢，安罗德，是因为看见了我，还是因为听到了令人担忧的消息？”云移影动，随着那银铃般的声音，温德尔的脸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甜甜的，却带着玩味儿般的笑，“原本已是四面楚歌，进退两难，没想到狼人偏偏在此时下了‘战书’。看来继承了卡尔的姓氏也未必是件好事，就好像现在人都‘死’了，还要将剩下的烂摊子交给你来处理。真可怜。”
    “你的眼睛已经瞎了吗?还是说你身体里的血应该抽干换掉了？到现在还敢说卡尔‘死’了，这让我开始怀疑你哥哥到底有没有给予过你常识性的教育。不如现在就回去问问你哥哥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杀我好了，你也好弄清楚这世界上谁才是绝对的力量，免得像你母亲那样丢了宝贵的命。”
    “橘第家不会再向任何人俯首称臣了，活人也好，死人也好，至少不会像安罗德家族这样从坟墓里把死者挖出来当做‘王牌’。不过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奈雅似乎离这里不太远。最后，请你记住我哥哥要我带给你的话……我很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
    “为什么对她那么执着？”苍晓问道，径直走过温德尔的身边，低垂着的眼帘里映出一抹猩红，“喜欢她么？”
    “呵呵，为什么呢？……你其实知道答案的，根本没有必要问。”
    “想要打破橘第和我的约定么？”
    “不会，她是你的，这一点在你第二次带走她的时候我就认识到了，所以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温德尔轻笑了声，一面走进黑暗，一面细声地说道，“只不过我并不信任你，这不由得让我想做点儿什么……”
    话落，阴暗湿冷的长廊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那星星点点的雪花随着冷风摇摆坠落，仿佛在月光下各自追随着相悖而去的两个人。夜，已经渐渐深了，古老而低沉的钟声又一次在这片黑色的土地上响了起来，向黑暗赋予了更加凝重的寂静——但却无法带走那彻骨的冰冷。
    与此同时，古堡西面的土地上已是一片死寂。这死寂来自于夜的宁静，冬的寒冷，以及那一片片斑驳浓稠的血迹——月光下依稀可辨的手臂和尸体，躺在血泊之中的头颅和眼球，四分五裂的肉体，凝于血渍的尘土，一切的一切都在那片暗红的雪地里格外刺眼，也在夜色的映衬下又徒添了几分诡异。
    这场景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公里，或者说，几公里之内都看得到这类似的画面，然后在与那城镇相接的、万籁俱寂的树林里，有微弱的灯光在晃动。那灯光十分昏暗，就仿佛废弃于大海上的船只，正随着风左右摇曳着。
    “看那，塔夫，有车轮压过的痕迹，前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比较好。”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灯光处传了过来，听起来气喘吁吁而且带着恳求。只见他双手提着灯火，双脚不停地在车辙旁的积雪上踩踏着，全身散发着不耐烦的焦躁。
    “怎么，害怕了？”蹲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笑道，手指划过雪上的暗红，随即放到嘴里舔了下，“这血的味道不像是人类……而且四周的腐臭味儿都传到城镇里了，看样子不知是谁又大闹了一场。”
    他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转过脸背着风抽了几口后，拍了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既然收了钱就应该做好猎人的本分，我是凭本事吃饭的，又不是骗子，你说对吧，克里夫？”
    “那祝你好运了，我可再不陪你了，要看你自己去看吧。”被叫做克里夫的男人撇了下嘴说道，然后迅速转过身朝城镇的方向走去。不知是走的太快，还是脚下一滑，只听一声尖锐的哀叫，他便俯身摔在了十米开外的雪地上，于是手里的油灯滚了出去，火光就熄灭了。
    “疼死我了……真见鬼了，我就知道跟你一起值班准没好事……好奇心旺盛，精力旺盛，体力也旺盛，依我看你就是一个怪物……”克里夫嘟囔着喊道，一面爬了起来，一面赌气似地用脚踢着刚刚摔倒的地方，“叫你绊我，叫你绊我，叫你绊我，看我不把你踢飞……管你是石头，还是树枝，看我的厉害……”
    他说着就聚精会神的开始翻弄着脚下的积雪，却没想几秒过后——就在他发出尖锐的哀叫之后——又发出了一声近似于哀号的悲鸣：“啊——救命啊，有东西在动……有东西拉住了我的脚……救命啊……我的神啊……”
    “给我站起来！”几步仓促的脚步，一声命令似的怒吼，转瞬间塔夫就冲了过去，一手拎起他的领子拖开他，一手顺势抽出腰间的短刀刺向他的脚腕。
    黑影从雪地中猛地窜出，视线被溅起的积雪所遮挡，待一阵混乱的骚动过后，银色的月光下，是一个露着尖齿和红眸的女人。
    “吸血鬼……吸血鬼……啊，遇上了，遇上了……”刚回过神的克里夫大叫道，手舞足蹈地坐在原地扑腾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应该逃走，“快看啊，快看，是吸血鬼……”
    “别叫了，克里夫，我看见了。”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怪物”，塔夫忽然叼着烟笑了起来，自语般地说道，“呀，今夜月色正好，我就知道会遇见好事……看吧，在这种天气里半裸的女人可不常见……虽然看不清长相，但能看这些我已经算知足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手里的武器似乎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呢，呵呵，战利品吗？”
    语落，即是一声剑出鞘的声响。身影交错，刀剑相逼，一阵金属摩擦的余音过后，男人忽然跳到了远处，随即吐掉了嘴里即将燃尽的烟。
    “以前是猎人吗？……真让人头痛呐。”他低下头慢慢说道，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戏谑，“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没看见比较好？还是说杀了你比较轻松，以前的猎人小姐？”
    “你是城镇里的猎人吗？”收剑过后是压低着的声音，低沉到掩饰了所有的情绪，“有两件事希望你转达一下。第一，这镇子已经被吸血皇族盯上了，如果不想成为食饵，就让他们立刻撤走。最好去南面，虽然路途远了点儿，但那里是个足以栖身的地方；第二，狼人的存在并非传说，你最好让上面的人取相应的措施以防万一。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抗吸血鬼武器对他们也有作用。”
    “呵呵，你觉得我会相信一只吸血鬼说的话吗？再说了，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我也记不住啊，哈哈。”塔夫笑着从口袋里抽出了烟，点上后抽了几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可以问一下名字吗？如果查到你的档案的话，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奈雅，奈雅·科克伦。不过，你们未必有时间等到查到的那一刻了。”
    “奈雅吗？不错的名字，哈哈，要是以前的话，应该会是个好女人吧。”向前走了两步，塔夫重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说道，嘴里的烟随着唇一动一动，在黑暗里化作星星点点的光，“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看样子并没有愈合，吸血鬼这种东西不是一向很‘神奇’的吗？……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天前潜伏在这里的血族遭到了狼人的攻击，现在前面大概已经尸骸遍野了。至于这伤口，并不是没有愈合，而是愈合缓慢而已。”
    “因为被狼人所伤，所以愈合缓慢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用了‘烟幕’，被那东西沾到伤口，想必没半个月是化解不了的。”
    “呵呵，别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说话，要是失血过多的话，你也一样会发狂的……这么说你是来通风报信的？还是说我应该把你也归为‘潜伏’的一员？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哪种都无所谓。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奈雅说着转过了身，朝着与村庄相反的方向走去。月光下，她背后那三道长长的伤口正向外渗着血，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喂，别说走就走呐，好歹也等我信了再走啊。”话落，阴暗中响过衣衫滑动的声音，然后有什么随着匕首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奈雅的身前的树干上，“再怎么着急，先穿上衣服也不迟。”
    侧脸看向身后渐渐走近的男人，奈雅用左手将衣服披在了身上，右手就缓缓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她那暗红的眼仔细观察着那个叫塔夫的男人，尖齿不由得缓缓探了出来。
    “不打算放我走吗？”她转过身压低声音问道，却迟迟没有拉出手里的剑，“我还以为如果是猎人的话，多少可以理解一下……但看来，是我的一厢情愿。”
    “放轻松，放轻松，我可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塔夫说着停在了距她三米开外的地方，摊开了双手以表诚意，“既然对人类还有留恋，不如留下来如何？以你现在的条件做回猎人的话，薪水会非常客观的吧？要不要与我合作一下？”
    “钱么？……你是被城镇雇佣的猎人吗？你所谓的‘合作’，是想把我收为‘影子’，还是驯化成‘ｔｏｙ’？”
    “哈哈，即使是被雇佣的猎人，我也是有职业道德的，钱虽然是目的，但我的手段可不卑鄙。”塔夫深吸了口烟，吐着烟圈笑道，“听你说话的口气，以前做猎人的时候应该挺风光吧？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友好’合作的话，我不介意和你七三分成……呵呵，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这可是宗大买卖呐。”
    “不必了，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奈雅说罢伸手将树上的匕首拔了出来，甩向身后，随后步入了眼前的黑暗。
    “那可真是遗憾了。”自语般地一声喃喃，塔夫抬头看了眼未满的月，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还以为今天运气不错……这鬼天气，还真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