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如果说前一晚狼人的袭击只是一场恶趣味的表演，那么他们此刻与苍晓的肉搏则带着浓重的弱肉强食的味道。这就好比是食物链里同一等级中两个物种的相互较量，拼的是力量，是速度，是智慧，或者说是更适合生存下来的资格。只不过这种较量在苍晓一味的躲避下演变成了激烈的追逐战，在这样一个潮湿而又冷清的清晨里，追与逐两方的情绪都莫名的高涨起来。
    或许是没有料到身为侍者的特丽萨会决然离去，或许是没有料到身为皇族的吸血鬼竟毫无战意，当狼人们意识到苍晓已经借着马车的顶棚消失不见时，那些原本就暴躁不已的兽便开始像发了狂似地穷追不舍。他们挥着手臂想要撕碎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他们仰天咆哮想要恫吓那个不停奔跑的男人，但那就仿佛是一个无法触及的幻影——无论怎么追赶都无济于事。
    就在太阳直升天际破云而出的一瞬间，追赶着的狼人们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们死死盯着远处亦停下来的血族，粗重的喘息渐渐变成狂躁的低吼——拉里此时蓦地出现在男人面前，正伸出的右手摆弄着耷拉下来的帽子。
    “真是让我吃了一惊，”他抬起头说道，“你的速度比我料想的还快，这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就应该解决你。”
    “你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吗？”苍晓说道，“不要太嚣张了，狼人。与我纠缠的下场只有死，所以趁我还不想出手的时候，立刻从我面前消失比较好。”
    “哈哈，你是弄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是已经被太阳晒昏了头脑？我又不是刚出来三、两天的小毛孩儿，装腔作势这一套已经糊弄不了我了。”拉里说着看了看站在右侧的男孩儿，努起嘴打了个俏皮的口哨，“再说雷顿跟你还有账要算，让他受伤可不是件说算就算的事。”
    “别把我说的像复仇心旺盛的变态一样，我只不过是看他不爽。只要是吸血鬼，我看着统统不爽。”雷顿向前走着说道，消瘦的身体随着脚步渐渐变成巨大的猛兽，獠牙就从外翻的唇间露了出来。
    “既然这样，就不再多说了，让我们快些结束吧。”苍晓说罢将奈雅放在了地面上，身影在下一秒就凭空消失了。
    转瞬之间肢体碰撞的声音在树林里回响起来，随着树折枝断的声响，拉里的衣服上就染上了血的颜色。有身影如同惊雷般奔向了裹在长袍里熟睡不醒的奈雅，却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被折断了手脚和头颅——黑色的泥土和白色的冰雪渐渐在气流的骤响里变成了龟裂的裂痕，那双红眸、那只右手所触及的地方似乎都在顷刻间崩裂开来。
    几十秒的时间就仿佛经历了几个小时，当苍晓重新回到奈雅的身边时，那双原本猩红的眼变得黯淡无光。他的呼吸一时间急促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则变成了死尸般的灰白。此时三两只野兽的尸体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四周，暗红的血就从裂开的皮肉里流了出来，积成一弯弯小小的水洼，散发着属于野兽的腥臭味儿；而拉里和雷顿正默然地看着眼下的一切，闪烁不定的目光不知是源于惊讶还是兴奋。
    阳光渐渐普照大地，带着水汽的风从远方带来了春天的气息，仿佛将亮闪闪的雪地变成了金色的麦田——但这“魔法”却硬是被一地的殷红击得粉碎，好似恶魔的狞笑和死神的镰刀。
    “不得不承认你又一次让我吃惊了，”拉里拽了拽染血的衣衫，皱着眉说道，“像你这种特殊的能力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了，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如果没猜错你应该与安德罗家族有些关系吧，纯血皇族……莫非是卡尔的后代？呵呵，我们这次可走运了，雷顿，这个男人知道的一定比我们想要知道的多得多。”
    “既然衣服脏了就脱下来算了，绅士什么的在这种场合下也不一定要保持那该死的风度。你就稍微拿出点儿干劲儿吧，拉里，我可是很久都没看过你变形后的姿态了。”
    “不要心急，少年，你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了。纯血皇族的特殊能力确实惊人，但相对的也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和精神。现在是白天，这里又没什么补给的东西，只要在不被击中要害的状况下多陪他玩会儿，撑不到黄昏他就会露出破绽。呵呵，会比那更快也说不定。”
    “那你呢？去森林里散步？去河边儿抓鱼？别又跟我说要搭救什么落难女子，”雷顿合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遇见你才是女人最大的灾难。”
    “哈哈，你的嘴还真是恶毒，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不过这次我不准备离开了，以他的身手，稍微盯不住就会被逃掉，那时候再想追上他恐怕就困难了。”拉里说着压了压帽子，对着苍晓笑着说道，“好好加油吧，吸血鬼，如果你表现得够精彩，说不定我会发扬一下绅士风度，让奈雅死得轻松点儿。”
    “那不是你能叫的名字，别说的那么亲切！”苍晓压着声音低吼道，猛然间冲到拉里面前，那刺出的手臂却被雷顿用身体挡了下来。于是血混合着空气骤响突兀地传遍四野，随着一声狼嚎般的叫声，那只巨大的兽捂着左肋的伤口顺势向苍晓扑了过去。
    一串串细小的血珠从一道道绽开的伤口里溅了出来，一阵阵怪异的声响从一丝丝寒冷的空气中爆发出来，就仿佛在四周筑起了一座无形的铜墙铁壁一般，苍晓注视着那头不停闪躲，却不停攻击的兽，站在奈雅身前一动不动。然而雷顿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甚至有些亢奋——一次次用足以击碎岩石峭壁的气势冲击着那个让身体皮开肉绽的屏障。
    这种战况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苍晓在面对着雷顿的同时，也默默观察着拉里。如果说雷顿拥有的是惊人的体力和巨大破坏力，那么那个倚在树干上不停用帽子扇风的男人则弥补了他冲动和经验的不足——这就使得逃脱的机会近似于零，原本转瞬即逝的可能也泯灭在那懒散的视线里。
    太阳的位置已经指向了正午的时间，那苍白的甚至有些无力的光线使得血族的血近似凝滞。微微合下眼——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苍晓一瞬间停止了那悲鸣着的气流，在接下雷顿手臂的同时，将拉里四周的树木击得四分五裂，纷纷坠落。
    带着奈雅趁乱逃脱，当他消失的身影瞬时出现在百米之外时，一个迎面而上的迅速的身影却令他躲闪不及，侧身闪躲的时候手臂就被扯下了块儿肉。
    “你的速度，慢下来了。”拉里抖了抖占满血的手——像是忍受着什么似地——在旁边的树干上蹭了蹭说道，“给你一个忠告好了，如果你舍弃能力，采用近身战，或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找到突破口并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前提是你必须聚精会神，别再担心奈雅会受伤。她也是吸血鬼吧？不是致命伤的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死掉不是吗？”
    “喂喂，拉里，你到底站在哪一边？”不远处雷顿那满身是血的身影缓缓出现，口吻里有着急躁，“刚刚才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抓到他，现在又告诉他怎么样有机会逃脱，你的神经没出问题吧？”
    “看你们保持着同一状态那么久，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都已经要睡着了。再说你现在干劲儿十足，稍微跑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我真不知道埃德温叫你来的目的何在，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见到你。”雷顿说着握紧了拳，像是发泄心里的不满一样重重击向苍晓。
    寒风里再一次响起了气流的骤响声，只不过这次伴随着肉裂的的声音，还有巨大而沉闷的响动——那一拳不偏不倚地打中了苍晓的肩膀，令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或许是为了保护奈雅选择了背部着地，或许是那一拳太过迅猛而受到直接冲击，当他倒在地上仓促地喘息时，仰面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一瞬间变成了灰烬——像燃烧着一样扩撒开来。
    “终于打中了。”雷顿看着自己的拳头喃喃道，“果然还是想要扯断他的手脚，看他挣扎的样子。”
    “呵呵，小心别弄死了，少年，我们可还什么都没问呢。”拉里在一旁搔着脸说道，转过脸却看向身后的方向，脸色有些阴沉。
    “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雷顿说罢向苍晓走去，却在此时看见苍晓缓缓站了起来。
    树林里此时安静得厉害，没有鸟虫的鸣叫、没有潺潺的溪水、没有树叶的婆娑、也没有风过的声音——仿佛所有的生灵都陷入了死寂，就连正在相对而视的三只野兽也默然不动。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仿佛僵化，而折磨人的压抑则席卷了阳光笼罩的一切。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想这么做，”抬了抬头，舔了下干涩的唇，苍晓喘息着轻声说道，“但现在，虽然厌恶身体里所继承的父亲的血，但那种力量却在这个时候不停地叫嚣着……真的不想这样做，很疼的。”
    他说着单膝跪在奈雅身前，将她的上身揽在怀里，像个在沙漠里疲惫不堪的旅行者一般痛苦地喘息着。他脚下的大地开始出现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划痕，而猛然间横贯而来的风则开始围着他不停打转。有血从他正在愈合的伤口中溢了出来——就仿佛失重漂浮在真空里一样——然后慢慢汇聚成一条随风旋转的血柱，层层叠叠地围住了他的身体。
    风又一次发出了怪异的悲鸣，那尖锐的声音使得银白的天地愈发寂静，而那抹血红就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疾速刺向雷顿的心脏——随即便势不可挡地穿透了阻挡它的强壮的手臂和厚实的身体。红与白相溶，突兀与萧索交织，有什么在死寂的遮掩下迅速膨胀，似乎蓄势待发，又似乎濒临崩塌。
    “这是什么？”雷顿弓着身体，看着不停涌血的左肋说道，“如果不是我勉强躲过，恐怕心脏现在就多个窟窿。吸血鬼这种东西还真是麻烦，奇怪的能力还真是层出不穷。”
    “你退后一点儿，雷顿，这里让我来好了。”拉里一面脱下帽子——神情阴郁得厉害——一面注视着苍晓说道，“你破釜沉舟的决心虽然值得称赞一下，但发展成现在这个情形确实让我觉得棘手了。如果不是正巧赶在正午，我一定会识趣地离你越远越好，你那血似乎不是一般的危险……呵呵，原本以为时间还有余裕，但继续这样拖延下去似乎就合了你的意。就让我们赌赌看你压的宝会不会中好了。”
    话落的一瞬间，拉里就以极快的速度笔直地冲向了苍晓，时隐时现的身影与那猩红的血柱纠缠在一起，仿佛一个欲冲破牢笼的猛兽。鲜血时不时淋湿了地面，爆裂的声响不间歇充斥着空气，当拉里那被血柱贯穿左肺的身体出现在苍晓面前时，那只染血的右手就瞬时拽住了奈雅的前襟，阴郁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
    只听一声肉体被刺穿的闷响，奈雅的身上就溅满了血。
    零星小雪自天空缓缓飘落了下来，徐徐缓缓的寒风似乎又凛冽了几分，远处那稀疏的树林里不知何时停靠着一辆白色的马车，而近处一个裹得异常严实的孩子正缓步走了过来。
    “真没想到会看到你狼狈成这副样子，只不过几只狼人而已，就让你沦落到已无还击之力的地步么？”那孩子轻声说道，轻盈的声音宛若铜铃般悦耳，“如果不是因为奈雅，我好想看着你这样死掉。只要闻到你血的味道就让我不寒而栗，厌恶至极。”
    “别说大话了，小鬼，真有本事的话就不会让他避开要害了……橘第家的能力只是这样么？原来连一只受了伤的狼人都解决不了……”苍晓一面喘息着说道，一面抱起奈雅向马车的方向走去，“不过，真想看看当奥尔德斯知道你出手救了我时，他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像你这样一个任性的弟弟，换成是我，可绝对不会喜欢。”
    “如果你没有将奈雅挡在胸口，我才不会在乎那只手会不会穿透你的心脏。我并无意救你，这次只是为她而来。”男孩儿反驳着说道，声音低沉起来，“把她给我，然后从我的面前立刻消失。”
    “呵呵，这可不行，稍微想想也应该知道现在的我不可能离开她……不过我和她会在马车上等你，所以快点儿解决那两只野兽，然后快点儿离开这里，我都急不可耐的想要赶到客卡卡镇了。”空气的悲鸣顷刻间停止下来，随着那些殷红的血散落在地，苍晓径直穿过树林说道，口吻夹杂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一时间细碎的小雪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那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变成了朦胧的一片，就连先前微弱的风也在雪的助势下强劲了起来。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般遮蔽了天地间的一切，大地在转瞬间沦为了酷寒之地。淼抬头看了眼胸口被贯穿的拉里，转而又看向正蠢蠢欲动的雷顿，薄薄的唇间探出了小而尖的齿。
    “呵呵，真不知道我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不好，遇见的竟然都是些有来头的人。”擦了擦嘴边的血，拉里一面搭住了雷顿的肩，一面砸了下舌说道，“不是说三大皇族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大友好吗？怎么橘第家的人开始关心起东面的事了？不会是一时的闲情逸致这么简单吧？”
    “‘闲情逸致’？刚刚我说过我并不介意那个男人的生死，如果真有那个时间，我想我会找机会杀掉他。还有一点，皇族之间的关系不是‘不大友好’，而是‘相当恶劣’，所以不要用哪种暧昧的说法，那不会取悦任何人。”温德尔更正似地说道，暗红的眼缓缓打量着拉里，“只不过比起那个男人我更讨厌狼人，特别是当遇见自视过高的狼人时，都会让我有种想要碾碎他的冲动。”
    “哈哈，现在的孩子都是这种臭脾气么，看来做长辈的都没尽到教育的义务呢。不过今天就先到这吧，反正来日方长，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又见面了。”拉里说着瞬时与雷顿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风雪里，只剩下那顶宽延帽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之中——被风撩着，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