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22 第22章


隔日正午,在距客卡卡镇百米外的树林里,一队巡视的猎人在泉水边发现了一辆标有血族族徽的马车,但车上早已空无一人,有的只是四匹毛色纯净而健壮的白马。于是在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这一消息就伴随着最隐秘的恐慌传达至客卡卡镇的大街小巷,就连街上向来沉默寡言、以乞讨为生的瞎子都不例外。
    这个镇子有许多弯曲狭长的街道,街道上游走着许多推着货物的商贩,他们衣衫褴褛、脸色暗黄,不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是散发着犯罪者的气息。路旁的酒店和旅馆冷清得厉害,那常年被太阳暴晒、雨水冲刷的招牌早已模糊不清,若不是窗户里时不时映出一两张神色焦虑的脸,或许别人都误以为他们已关门停业。腊肉店的橱窗里挂满了一根根干瘪而瘦小的香肠,糖果屋里的老妇人正趴在台子上着打瞌睡,而酒庄则死气沉沉,仿佛被地窖里的阴气侵蚀了一样。面包店里此时正飘散出劣质的黄油味儿,那叫卖的店童正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叫喊,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恹恹地神情,手里挥舞着的宣传单此时被风扬了一地。这个城镇似乎没有一样东西兴旺繁荣,除了街角巷边无处不在的猎人和民兵。
    那些神情漠然、手持武器的男男女女如苍蝇蚂蚁般聚集在阴暗潮湿的过道里,以颓废又狂野的眼神打量着清冷街道,仿佛在寻觅着可以打发时光的玩物;他们和乞丐一样衣服上都沾满了油污和泥土,身上也飘着股阴沟里的腐臭,只有那仿佛饥渴难耐的刀刃是与行乞者黑漆漆的破碗唯一且醒目的区别。在客卡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寻得到这样的身影,以及在这身影背后轻蔑、挑衅、哀伤、无望、过激的目光;他们犹如一群百无聊赖,却又兴致勃勃的边缘者——高兴的时候可以变作英雄,而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变为恶徒。这是一个萧索而沉寂的城市,腐朽和衰败早已根深蒂固,并使其病入膏肓。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轱辘声,缓慢而又低沉的声音就像闷雷般使人无法安宁——好似滚过了低洼地面的同时,也碾过了别人的灵魂。一个蹒跚的身影拖着一辆长长货车出现在午后的阳光下,然后踽踽独行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个又一个深巷,最后停在了一家漆着黑色门面的店铺前。
    只见那人擦了把脸后狠狠拍了拍紧闭着的铁门,一脸厌恶。
    “嘿,老板,订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他喘着粗气低声说,时不时转过头窥视四周。几秒钟过后,门缓缓开了个缝隙,露出了一半满是皱纹的脸。
    “你……是从上面来的?”门内的老人颤巍巍地问道,浑浊的眼睛上下翻动着。
    “对,是上面!除了他们谁还会花天价买这个?!”那人说着啐了一口,有些不耐烦的推搡着门,“快把那该死的东西给我,我还想趁着天亮赶回去呢!”
    于是门被打开,些许过后两个壮丁一前一后地从门里走了出来,手里抬着口黑色的棺。那口棺的做工十分考究——纹路样式虽有些死板,但却又带着奢靡华贵的味道——若不是给死人用的东西,绝对称得上是件精美绝伦的宝贝。
    随着这“宝贝”被死死固定在了货车上,那拉车的人又开始了颠簸而漫长的行程,神情却不似刚刚的神奇,有些垂头丧气。
    “真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在想什么,也不怕吸血鬼吃了他们的脑袋!”他弓着身子小声自言自语道,“没死人要这鬼东西干什么……真他妈的晦气!”
    金灿灿的阳光就在呼啸的狂风中一路北移,从街角扫过旅店、扫过酒庄、扫过五颜六色的糖果屋,扫过那一口黑色的棺、最后落在了刚刚那扇黑色的门上——黄昏已经到来了。那血色的阳光从门缝里渗入,照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却使得原本阴森的屋子更加恐怖——一列列排列整齐的棺就在刺眼的光线下呈现出诡异的颜色,鬼哭一样的声音就随着风徐徐响起。
    黑暗中缓缓响起“吱——呀”的一声,那声音就像针刺破皮肤一样尖锐而迅速,但随后又无迹可寻地回归了先前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来自于房间最右侧的角落里——似乎是从棺材里发出的——徒添了诡异的同时,也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于是暗红的眼蓦地睁开,耳后便传来了舌头湿滑的触感,她刚惊觉自己陷入了狭小的空间,就有熟悉的声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奈雅。”那人抵在她耳边说道,时不时舔过她的耳廓,轻咬她的耳垂,沉重的气息就打在她的脸侧项间——带来微痒的感觉。有手臂绕过腰际,缓缓揉着她的左胸;有手掌拂过臀部,轻浅地滑至她的腿根;她感觉着刚醒来的倦怠和来自身体上有着挑逗的抚弄,尖齿就微微探了出来。
    这就像一个深沉而甜美的梦境,没有过去与未来,没有浮华与孤寂,有的只是令人沉醉得无法自拔的诱惑和甘甜。
    “我不介意你发出声音,但是橘第家的小鬼就在附近,你大概不会想要被听到的吧。”那人轻咬过她的肩膀说道,双手更加不安分起来,“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像这样也是你期望的吧。”
    他说着将她仰面压在了身下,唇舌就顺势吻过了她的下颚、她的胸口、她的小腹,手掌却不停游走开来;他看着她渐渐放大的瞳孔,听着她近似喘息的声音,笑着慢慢舔上了她的唇。由轻浅的触碰变成逗弄似的探入,他以舌缓缓绕过她的舌尖,随即又温柔地吮吸起来——那是一个轻浅又缠绵的吻,却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引燃了她身体上无法冷却的欲望。
    “想要我么?”他看着她问道,手掌却在她的身下摩挲起来,扬起的嘴角有一丝邪恶的意味,“说你爱我。”他说着用另一只手拂过了她的发,却在迟疑间被握住了手腕,被牵引着掠过脸颊、掠过胸口、径直覆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
    “这是你的孩子,苍晓。”用另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奈雅舔过了他猩红的右眼说道,“你不应该伤害它。”
    “你爱它吗?比爱我还要多么?”他问道——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却在她犹豫着张口的时候封住了她的唇,略有戏谑地笑道,“不用回答,我并不想知道……”
    顷刻间,沉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放大开来,那相抱相拥的身体在寂静中犹如玫瑰般安静绽放。如果此刻初升的月能穿透这厚重的棺木、洒下一缕青色而圣洁的光,或许她就能亲眼见证这堕于黑暗的爱……
    当奈雅从棺材里走出来,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屋子风格迥异的棺材时,眼前的情景着实令她有些不快。虽然她知道吸血鬼喜欢这种封闭且狭小的空匣子,但长时间为人的经历让她下意识想离开这种有着浓郁死亡气息的东西。扫过那一排排棺木上各样的纹路,有什么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的记忆,使她想起了并不愉快的过往——像是一些灰色的、昏黄的、黑色的、永无尽头的景象——但那些记忆并不鲜活,仅如几个场景般迅速闪过,随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是哪?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她整了整衣袖思忖着问道,不知为何声音竟混入了一丝颤抖。先前甜蜜的余韵似乎正被周遭的寂静渲染殆尽,就连皮肤似乎都感觉得到冰冷的气息。她看着苍晓走向门口的侧脸,心头竟涌起莫名的恐惧——仿佛那双红色的眸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一般。
    “这里是客卡卡镇,远近闻名的富饶之地。”苍晓转过脸回答道,随手敲了敲靠近出口的那口棺,“至于这里,我想应该是卖棺材的地方。我们需要暂时留在这里,直到伊恩派来的人抵达,或者等到我认为危险解除的时候。那些狼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甩掉的,而呆在这个镇子里要比呆在其它地方安全得多。”
    “客卡卡镇是足以与古兰镇相提并论的地方,如果我没有搞错‘相提并论’的意思,那么这里一定有很多猎人。”有些质疑刚刚听到的话,奈雅略有诧异地说道,“你所谓的‘安全’,仅仅是针对狼人而言吗?”
    “是对所有人而言。”苍晓补充似地说道,“在客卡卡镇只有死人才敢对血族出手,即使偶尔会出现猎人挑起事端的情况,但最后他们都变成了死人。这里,是因为血族与人类的勾结而存在的。”
    “什么意思?”
    “过去,这个镇子和其他地方一样经常遭受血族的袭击,但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这个镇子上最有权势的人以保存这个镇子为前提,将它变成了血族的‘收容所’。他们愿意献出某些人特定的人作为食饵,愿意提供最舒适的房间和最华贵的用具,于是渐渐地,一些闲散的血族就留了下来,而且随着年月的积累形成了属于客卡卡镇的势力。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个镇子是因为血族的存在而存在的,猎杀吸血鬼在这里是需要以生命作为代价的。所以我才说,留在这里是安全的。”
    “那那些聚集在镇子里的猎人呢?难道从外面来到这里的猎人也能同意这些人荒唐的做法?”奈雅难以置信地看着苍晓问道,手掌不经意触碰到身边的一具棺材时,身体却下意识颤抖了起来,“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我不想在这里久留。”她摇了摇头说道,那攥起的拳头竟也微微颤着——仿佛正极力忍耐什么。
    “他们只是恐惧不知何时来临的死亡,就像一群被狼盯上的羔羊,与其生活在没有尽头的死亡阴影下,不如将他人献出去以求自保。关于这点,或许我应该小小称赞下他们的智慧,不是吗?”苍晓说着走过来单手扬起了她的下颚,注视着那双时不时回避的眼,“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意些什么?是因为我说的话,还是因为其他的东西?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被迫迎上那双在黑暗里格外醒目的眼,奈雅的唇微微动了动,随即便紧紧抿在了一起。
    冰冷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异样的气息,像是男人的汗水味儿、女人的胭脂味儿、孩子的奶香味儿、牲畜的骚臭味儿、干草的干涩味儿、吸血鬼的血腥味儿,那些味道和大自然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已然形成了混乱的气息,让她不自觉地开始紧张。有什么正随着不安的气流直逼而来——迅猛而又□□,犹如某个无法逃脱却毛骨悚然的梦境——她感觉得到,但又无法确定。
    鲜明的轮廓,暧昧的笑容,冰冷的触感,尖利的牙齿……
    ——苍晓的脸在这一瞬化为虚幻,变为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猩红的双眼,金色的瞳孔,鲜红的嘴唇,不屑的视线……
    ——所有的一切都与记忆重叠开来,亦真亦假无从分辨;
    灰色的天空。嗜血的兽。黑色泥土上印下的脚印。原以为已经忘掉了的言语。
    ——那是谁的声音,谁的笑容,谁的狞笑,为何久久不散,为何挥之不去……
    “奈雅,不要违背我的话,你什么也不是,只是我的食物,为我而生,也会因我而死。”
    “不要妄想从我身边逃走,区区一个人类,你无法违抗我的意志。”
    “想摆脱我么?那就期盼死亡吧……肉体消亡,你的灵魂才能自由,只不过你要谨记,但凡我得到手的东西,就不会让它逃走……从无例外。”
    “闲……”她忽然失声喃喃道,血红的眼因惊恐瞪得很大。几乎就在那名字脱口而出的同时,那扇漆黑的门忽然缓缓敞开了,随后一个彬彬有礼、面带笑容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我似乎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奈雅。”那人说着缓缓走了过来,却在距苍晓几步远的地方屈膝跪了下来,表情谄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遇见您,真是我无尚的荣幸。我是闲·卡兰德,原从属于北方的橘第,不过已经自由很久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无论如何请让我招待您,当然,这也是橘第的意思。”
    “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想见你吗?”苍晓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食指缓缓滑过了下唇,那猩红的眼里流露出寓意不明的笑意,“你的身上还真是有不少多让人好奇的秘密。”
    “您说笑了,不过我想我或许能令您不虚此行。”男人低下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然后缓缓抬眼看向一脸惊愕的奈雅,扯起的嘴角划过一抹淡淡的阴冷。
    “你认识她吗?”苍晓沉着声问道,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他冷冷扫过因吃惊而瘫坐在地的奈雅——就像看着屋子里陈列的棺材一样——神情漠然而又冰冷。
    有冷笑声缓缓响起起来——由抑制般地渐渐转为张扬——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最后按耐不住地大笑了起来,那金色的瞳孔就反反复复打量在奈雅的身上。
    “认识?我们的关系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我有自信她忘了谁都永远不会忘记我的。”他站起来低低地说道,身体因冷笑微微战栗着,“不过那时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虽然人类反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被人类像血族一样咬住脖子可是头一次。不过,也正因为那样,我无法像舍弃那些只会哭喊的废物们一样舍弃你……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说罢,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似乎正在为苍晓带路——但那阴冷的笑声却久久不散,徘徊在漆黑清冷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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