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噢，那个女人，”拉里晃了晃帽子说道，“这是个不错的想法，真的，不过我觉得直接找到安罗德更直接。”
    “安罗德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上次你也领教过了。”雷顿强调似地转过了脸，一本正经，“所以我们要找到那个女人，然后威胁他。”
    “威胁？这可不大光彩。要知道不用威胁我们一样也可以抓住他。”
    “但那样就没有乐趣了。安罗德从我的手里夺走了她，所以我需要做点儿什么表示‘感谢’。”
    “你这就叫做‘节外生枝’。杀了那个女人对我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别再喋喋不休的了，拉里，你总让我想起我的爷爷，但他可比你清楚我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再说你也是时候活动下筋骨了，我来可不是给你打杂的。”雷顿说罢紧紧握住了拳，那弓起来的身体就变得怪异起来，看上去就像整个身躯被骨架撑到了极点，而皮肤也从原本的白嫩变得粗糙黝黑。
    “埃德温交代的事就托付给你了。我现在要去找那个女人。”他说着扬起头喘了几口，像是在消化由异变带来的负荷，然后颤动着喉管发出一阵高亢的狼嚎。
    他抛下拉里向不远处的宅邸飞奔而去，那庞大的身影跃过树丛在月光下投下了怪物般诡异而骇人的身影。有火光从宅邸的顶端串了出来——就好像从壁炉里撩出的火——然后那扇金光闪闪的大门就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变成了一地废墟。
    拉里摘下帽子细细打量了番眼前的景象，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炯炯有神。他沿着小路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像个在夏日里游园里的贵族似地吹起了轻快的口哨——那是一只来自南方的曲子，婉转、欢快、令人愉悦——同样也给他带来了愉快的心情。
    他踏着那些由狼人留下的足迹踱进了仅属于“大人们”的领地，只不过这里已寻不到大人们的身影，有的只是厮打在一起的狼人和血族。那些仿佛从黑暗里剥离出来的鬼魅此时正张牙舞爪地聚集在这里，而那些巨大强健的狼人则毫不吝啬地抬起了他们的利爪，将阻挡他们的一切粉碎殆尽。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停止这场混战了——除非一方倒下，另一方精疲力竭。而这一幕就仿佛是四百年前那场血族与狼人之战的小小缩影；而这一夜，客卡卡镇则因为狼族的崛起、血族的永生不得入眠。
    时间或许对于狼人和吸血鬼而言仅仅是形式上的差别，但它却具有颠覆性的力量，能孕育出千万种可能——就好像四百年前狼人在一周之内几乎被吸血鬼赶尽杀绝，但谁又料到，四百年后的今日他们竟能卷土重来。
    只不过卡尔•安罗德已经不再了，至少隐匿在这片大陆上的吸血鬼们已经很久没有谈起过这个名字了。而安罗德，这个曾经为血族带来了无上荣耀的姓氏，却在今时成为了众矢之的——尤其对现在正要离开的、继承了血统的苍晓而言。
    “我们该离开了，伊恩。”此时，苍晓正站在露台上微皱眉头，似乎眼下的一切都令他忧心忡忡。
    一方面，狼人的来袭打乱了他想从卡兰德那里打探卡尔下落的计划；另一方面，这些四肢发达、长相丑陋的怪物可不像人类那么容易对付。所以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带奈雅离开这里，因为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正令他心烦意乱——有什么糟糕且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并且那是他无法改变，无法阻止的。
    “留下特丽萨，让剩下的血族牵制狼人，这一路我不想引人注意。”他吩咐道，示意伊恩离开，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闪进屋内，恰好碰上正开门进来的奈雅。
    “狼人已经攻过来了。我觉得这里已经被狼人围住了。”奈雅大力推开门说道，口吻有着急切，“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这里，立刻就走。”
    “别着急，我正打算离开这里。”苍晓安慰似地道，走过去关上了门，那些从门缝里飘入的烟令他的喉咙开始干涩。“不用担心，外面的血族会为我们挡上一会儿，再加上那些足以混淆视听的猎人们，我们不会被他们轻易缠上。”
    “可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奈雅坚持道，紧紧攥住了拳。
    其实她并不担心火势，也不担心那些横冲直撞的狼人们；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那一夜卡兰德对她说过的话。
    就在狼人进攻的那一刻，她借打探为由避开了苍晓，为的是见卡兰德一面。但当她找到卡兰德的房间并推开门时，那里空无一人的景象令她不寒而栗——那个男人已经走了，可她还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用了很长时间来琢磨他曾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但那些简单直白的词语不知为何却变得晦涩起来，让她完全摸不到话里的含义。但无论眼前的一切是由他导演，还是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她只希望离开这里——离开危险——和苍晓一起走得越远越好。
    而苍晓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你好像对我隐瞒了什么。”许久，他冷语道，“你看起来格外慌张。”
    “什么意思？”。
    “虽然无法理解，但你应该更关心那些猎人。”
    “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遇到了什么麻烦。”
    “天呐，你难道不认为我们现在面临的就是麻烦吗？”奈雅顿了下笑道，像吸血鬼一样舔了舔唇，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相信我，你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我，在我身体里流淌的血已经让我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血族。你对我的影响远比你对我的期望还要大，所以现在的我关心的已经不是人类了。”她说着看了眼大门的方向，手却握紧了腰间的剑。
    此时，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急速靠近，那沉重的脚步令地面都为之颤动。而火舌不知何时已从门缝里窜了出来，带着滚滚浓烟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下一秒，大门被狠狠地撞开，而苍晓则拉过奈雅猛地朝窗户跳了出去。
    他们借着露台的栏杆安全着了地，可还没站稳脚跟就被不知从冲何处冒出来的狼人团团围住。那些蓝眼睛的怪兽像发了狂似地对他们发起进攻，不约而同地想要将他们向不同的方向驱赶。
    “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苍晓看出了端倪对奈雅说道，正试图找机会带她突围出去。那些狼人敏捷，健壮，具有力量，单打独斗他们可捞不到好处。尤其对身为吸血鬼猎人的奈雅而言，她的反击对狼人作用甚微。
    “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怪物停下？！”她不停袭向那些狼人的关节和要害，但被挡开的剑刃最多在阻挡的手臂上留下伤口。于是她双手握剑全力砍向那些挥过来的手臂，像侩子手砍掉头颅一样让卸掉了一只只手掌和胳膊——只不过这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而且令背后变得毫无防备。
    “特丽萨，看住她。”
    苍晓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崩裂的闷响传了过来，待奈雅转过身，她看见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女人正将狼人摔倒在地，右手正从巨兽的脖子上扯下肉来。这女人就像野兽一样探出尖牙恐吓着面前的兽，将刀刃一样的手□□狼人的喉管将脊椎拽了出来。
    “或许你应该扔掉手里的剑。”特丽萨喘息着说道，厌恶地甩掉了手上粘稠的血，然后扑向了另一只攻击的兽。她的身后，伊恩的身影清晰起来，却令奈雅的身体顿了下。
    她几乎把伊恩忘记了——忘记了这个忠于苍晓、却与卡兰德有着密切联系的男人了。她抿了抿嘴似乎在想些什么，可气势汹汹的狼人们却将她逼得透不过气。肩膀和后背时不时传来被撕抓的疼痛，就连那些喷溅开来、温热的血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负担。
    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她下意识看向苍晓，却发现不知何时已与他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而苍晓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她是见过那个男人的——那个被叫做拉里的男人——只不过她此刻宁愿自己认错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打断了她所有的思考，那熟悉的声音令她不得不寻了过去。此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正从浓烟滚滚的宅邸里逃了出来，笨拙地挥舞着手里的刀。那把明晃晃的刀是原属于塔夫的，而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则是由克里夫发出来的。
    身体先思考一步行动，待奈雅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向克里夫移动了。但这似乎正合了狼人们的意，所以他们留出了破绽让奈雅伺机越了过去。
    “为什么没有跟着克劳德？！”她朝克里夫大叫道，反身挡住身后的狼人。
    “已经一团糟了……见鬼了……塔夫不知道去哪了……”克里夫哆哆嗦嗦地道，看起来六神无主，“克劳德说塔夫死了……真是见鬼……他怎么可能会死呢？！该死的，他竟没有带上他的刀……”
    “他没有说错。塔夫已经死了。”奈雅将克里夫挡在身后道，言语间俯身砍断了一只狼人的脚踝。那因疼痛而咆哮起来的兽奋力扑向奈雅，却在下一秒停了下来，怒吼着朝其它方向走去。而那些原本围攻奈雅的狼人们都纷纷停了下来，调转方向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离开这里！往树林里跑！”奈雅大力拉起克里夫，狠狠推了他一把，虽然眼前的情形令她莫名其妙，但她预感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而克里夫好像没弄清状况一样呆立在那儿，神情看起来异常痛苦。
    转眼间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楼上跳了下来，奈雅顿了顿迎了上去，却在几步之后停了下来——特丽萨恰好赶了过来，看样子想先奈雅一步发起攻击。
    “带这个男人离开这里。”她迟疑了下对特丽萨说道，“这只狼人由我来对付。”
    “我没理由听你吩咐。我要做的只有‘看住你’。”
    “那我希望你有足够的精力照顾两个人，我是不会让他比我先死的。”奈雅走到克里夫身前道，甩了甩手中的剑，“以你的速度带他到树林里用不上一时半刻，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还有机会帮帮我。我是个猎人，记得吗？所以我不会轻易死掉，也不会让被任何怪物威胁的人类轻易死掉。”
    “好吧。”特丽萨沉默了会儿，朝苍晓的方向望了望，微微蹙了蹙眉，“是树林吗？那这之前祝你好运吧。”
    她说着迅速移到克里夫身后将他扛在肩上，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北边儿奔去。街道上不停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而那些被愤怒和恐惧震慑住的男人们则发出了鬼哭似地吼叫。
    每一个人都在浴血奋战，每一个人都在自保求生，每一个人都在将猎刀砍向别人的时候祈求身上不会沾染自己的血。火光下，一条条弯曲狭长的街巷正沦为一片汪洋火海，就连原本湿冷的空气也被血腥与燥热所取代。
    “那就祝我好运吧。”奈雅抿了抿唇，喃喃自语，不知为何特丽萨离开的神色令她觉得极不协调。
    不过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因为面前的狼人正带着想要碾碎一切的气势冲了过来。
    去死吧，女人。”那狼人挥起了手臂咆哮道，“这一次我要让你化为灰烬。”
    “雷顿？”奈雅瞄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痕道，心却狠狠沉了下去。
    她领教过雷顿惊人的力道，那感觉就像在以卵击石。她试图以砍掉手脚的方式牵制雷顿的行动，但很明显雷顿的速度要比其他狼人快上很多，皮肤似乎也坚硬不少。于是这一刻，她似乎陷入了被动之中。
    躲闪中，一阵奇异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四周的嘈杂忽然消失不见。奈雅仰起头看向雷顿的脸，耳边却响起了血液流淌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迷人，让她完全沉醉其中，好似忘记了身处何处——而她的身体却随之僵硬，举起的剑就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挥落下来。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蓦地发现自己被举在半空，而从胸腔传来的疼痛足以令她全身战栗。下意识攥紧了拳，她感觉着空空的双手脑海里慢慢回忆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幕——雷顿以单手握住了她的剑刃，然后用另一只手刺穿了她的胸膛……
    她试着挣脱这只强壮的手臂，却发现觉得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而所有的感官正被一种复杂的感觉逐渐占据——疼痛，寒冷，麻木，以及对鲜血的渴求和对杀戮的欲望——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令她一点点地被黑暗吞噬。
    她似乎听见了雷顿的怒吼，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她似乎看见了远处注视着她的红眸，却分辨不出那眼到底属于谁；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声音模糊不清……她已经支离破碎了，就像被烈日风干了一样，在疼痛中陷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这样想，不知为何竟勾起了唇。
    尸骸遍野，尘土飞扬，客卡卡已经被火吞噬了一半，而另一半早已坍塌得面目全非。火光中，那轮月亮渐渐被空气中的暗红洇染成了血的颜色，像极了一只流着泪的眼。
    然而这场混战仿佛顺了奈雅的意一般在短短半日之内就结束了，只不过那一刻镇子上的一切都化为了废墟，和她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