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号当铺

第20章


她微笑了,从容地走回后台。休息室中,有人敲门。“进来吧。”她说。
  老板走进门内,便对她说:“累不累?”
  “肚饿。”她按了按自己的肚子。
  “我们到外面吃点东西。”老板提议。
  孙卓点点头,便跟着老板走。
  孙卓的心情很好,她说:“你看,这儿四周都是花田!郁金香!洋水仙!紫鸢尾!”
  老板问:“喜欢花?”
  孙卓说:“我对花有passion,不过,当然不比音乐的厉害。”
  “喜欢什么花?”老板问。
  “紫鸢尾。”孙卓说:“你看吧,紫鸢尾花田,像是聚集了成千上万只飞舞的蝴蝶一样,是不是特别的美丽?而且,梵高也是最爱画这种花。”
  说过后,他俩坐到花田旁的咖啡座,孙卓笑容满面,心情极好。
  她说:“你来看我,我真的好开心。你知不知道?巡回演奏是多么寂寞的一回事。每一次出场前的压力很大,完场后,压力消散后,换来的就是寂寞感,一个人在酒店房内,加上疲累,于是特别想哭。”
  她垂下头来,吃了一口朱古力饼,本来想说一句:“我也渴望有人关心。”然而,还是决定不说出来。她抬眼看了看老板,她知道不说是对的,无理由,令大家尴尬。
  但,慢着,又怎会尴尬?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孙卓摸不清自己的思想,想必是闷坏了。
  吃多一口朱古力饼,她再急速思考一遍,嗯,事实上是,见到老板,她很开心。
  老板告诉她:“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多点来看你。”
  “好啊!”孙卓很高兴。见到老板,她总能够飞快就回到一个原本的年岁,忘记了野心忘记了拥有这个世界,原原本本的,变回一名心旷神怡的少女。
  老板问她:“你已是世界上技巧最超卓,名气最响,亦是最富有和美丽的音乐家了,为何仍然压力那么大?”
  孙卓眼睛溜了溜,然后说:“奇怪的是,我一直认为,我的所有技术掌握,我的一切成就,都是靠自己而来的;从来,我没有视之为不劳而获,所以每一次架起琴,我也只能悉力以赴。”
  老板点点头,他明白她的心态。
  “你会认为我忘恩负义吗?”
  老板说:“我会认为你努力不懈,所以这一切你自觉是应得。”
  孙卓说:“我明白,如果不是老板,以我原本的天分,顶多只是一名乐团内的小提琴手,要扬名立万?没可能吧!”
  但因为今天什么也做到了,是故孙卓说这话时,没有任何忿忿不平,也不带任何酸溜溜的感受。
  心情大好,她要多一件芝士饼。
  看着她的食相,老板想起阿精。阿精一向那么能吃,但这阵子,却吃得那么少。阿精发生了什么事?老板的心内,挂心起来。
  孙卓提议:“吃过东西之后,我们逛一逛街!”
  老板把心神带回到孙卓跟前,他答应她。
  于是他们步过白鸽处处的石板地,在一具漂亮的自鸣琴前停步下来,自鸣琴发出清脆的音乐,犹如音乐盒般稚气童真。孙卓站在琴前,望着装饰在琴边的玩偶,笑得好灿烂。
  孙卓说:“我很老土的,喜欢这些古老欧洲玩意,还有这些古老建筑的风味,雕花处处。”
  老板想起了从前的家,他与吕韵音在英国的家,内里的调子,就是传统欧洲式。因此他也和应:“我也是。”
  孙卓听见,也就笑得更灿烂。
  临分别前,孙卓向老板请求:“可否说一些令人振奋的说话?回去后,不久便要开始演出。”
  老板想了想,有什么是他由衷要说的?想到之后,他望着她,告诉她:“我会尽力令你一生幸福。”
  他说时脸带笑容,而孙卓听过后,只懂得张大口来,这种话由一个男人说出口,多么叫人震撼。
  不得了,她要大口大口吸上一口气。
  老板做了一个“你满意了吧!”的神色,然后与她话别。
  他转身离去了,自鸣琴仍然在奏,白鸽由一幢建筑物飞到另一幢,街上的空气仿佛夹杂着花香。孙卓看着这背影,浑身奇异地抖震,他那句祝福说话,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分钟重复一百万次。
  到她也转身要离去时,脚步便有点浮,而脑海腾出了一角,她思想着一件事:把爱情交出去之后,究竟谁来接收了?
  是老板吗?
  不能拥有爱情之意,是不能对其他人拥有爱情吗?但对他呢?
  爱情给了他,于是他就有权控制她的情感吗?
  有这种事吗?第8号当铺如此运作的吗?
第8号当铺第四章(17)
  演奏厅就在面前了,她忽然停步,好想转头问清楚他。
  好吧,一二三,转头。
  却已再看不见那个背影。
  有点失望。然而,如果他仍然在,要问的话,也不知问什么才好。
  垂眼望着的荷兰石板地,忽然浪漫起来。她伸脚擦了擦地板,挂上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料不到,她仍然保留了一种名为“舍不得”的情绪。还以为,什么也典当走了,原来又并不。
  那么,她究竟以什么交换了一生的成就?
  抬起眼来,仰望清爽的蓝天,真有种理解不到的玄妙。
  孙卓转身走回演奏的场地。她有所不知的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摄入了别人的镜头内,躲在不远处埋伏的,有金头发的记者,他们一行三人,注意了孙卓许久,跟她跑过一个又一个国家,为求拍摄到具价值的独家照片。
  一直没有绯闻的孙卓,今回真是被正正捉住了。三名记者忍不住拥抱欢呼。孙卓刚才与那名仪表不凡的男士喝咖啡、在大街上闲逛的娇美神态一一收在镜头下,一篇“女神音乐家初堕恋爱中”的文章,定必能卖上绝顶好价钱。
  赶快把照片冲晒出来,却惊奇地看见,孙卓在所有照片中都是孤独一人。孤独一人在吃朱古力饼,孤独一人在微笑,孤独一人闪出晶亮的欢欣眼神,孤独一人在自鸣琴前手舞足蹈。
  那个男人来过了,伴孙卓度过愉快的午后,却不留低任何痕迹。
  能容许把影像收在肉眼中,却不容许脸容落在任何凭据之上。
  三名记者无论如何再也笑不出。是他们撞邪,抑或是女神音乐家与邪异为伴?
  如是者,日子跟着看不见的轨迹走动,当铺的客人接连不绝,老板对孙卓继续爱护有加;而阿精,很少笑,不再热忱工作,亦没有大吃大喝的意欲。
  餐台上,只有恰如其分的煎蛋、多士、咖啡。
  老板放下手中报纸,他问:“这半年来的早餐好单调,令我怀念起从前的日子。”
  阿精说:“怀念?你一直都不大吃东西。”
  老板告诉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精不想回答,只是问:“孙卓也二十二岁罢!她出现了也八年。”
  老板说:“刚满二十二岁,我早前才与她庆祝了生日。”
  阿精说:“她已得到全世界的爱了,万人景仰。”
  老板说:“她应得的。”
  阿精无精打采,她想问,如果孙卓应得到成就,那么她为何不会有牺牲?
  最后,她决定要重组念头,这样问:“你对她那么好,这与得着爱情无异。”
  老板只是平静地回答:“她不会有爱情,她自动弃权。”
  阿精不忿气:“你优待她。”
  老板亦不甘示弱:“我有权与任何人交朋友。”
  “假公济私。”她说。
  老板很不满,却没有再回驳的意思,他站起来,走回自己的行宫。
  心情不好,他拿起琴来,架上肩,便奏了一曲,今次他奏了威尔第(Vivaldi)的《四季》中的〈春天〉,孙卓在她的最新音乐专辑中,选奏了四季四节乐曲。老板单单只奏一个季节,心情也能渐渐平伏下来,脑里倒是想着,如果只凭人类极限,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有孙卓的水准,真正的出神入化?
  阿精听见音乐声。她已不肯定,她还可以支撑到何年何月。
  由孙卓一出现的那天开始,她便陷入了一个彷徨的状态,然后是那名无翅膀天使的出现,令自以色列回来后的阿精跌进了抑郁中。
  再不能肆意吃喝,也没能量挂上任何一个由衷的笑脸,她能做的,只是徘徊在困局中,来来回回走着,不出声,流满一脸的泪,然后又是再次的不出声与泪流披脸。
  已经感受不到快乐了,有得吃有得穿有钱可用,有喜欢的人在眼前,然而一点也不快乐。
  有一天,她看到一本书,那是一本教人自杀的书,内有百多种死亡的方法,由最寻常的吊颈跳楼,以至放逐野外被狮子老虎咬死都有。阿精知道,没有一种她会合用。
  想死哩!没有乐趣的日子,每一天也是捱。阿精仍然有一个习惯,她会走到异地散心,已经不为了吃,也不为了购物,而是为了找一个人倾诉。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结识到异性,如果想选择用字,“友善的社交”,亦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字眼。情欲都轻便简单,只要有一个友善的交谈开头,已经可以了。
  这一晚,阿精认识了这样一个男人。
  她在纽约看舞台剧,她正排队买票的这一出,是推理故事,一间屋内的杀人事件,一个困局,一次拆穿谁是朋友谁是敌人的机会。宣传单如是说,阿精觉得还不算沉闷,于是便入场观看。
  她旁边坐了一个男人,是当地人,她看见他的侧脸,是一般西洋男人的侧脸,不算英俊,也不丑怪,比较瘦削,但从坐起来的上半身看来,他应该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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