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

第10章


他记起在纽约的那个寂寞的日子,当这份剪报随着他母亲的信寄到他手中时,他还
因此几乎觉得自己十分重要。
    一股突如其来想写信给布鲁诺的冲动,促使他在工作台前坐定,但是手握着笔,他
立即明白自己无话可说。他可以想见布鲁诺身穿那身褐棕色套装,肩上背着相机,步履
蹒跚地爬上圣塔菲的某个濯濯山丘,咧着一嘴烂牙,笑看某件东西,不稳地举起他的相
机,按下快门等景象。可以想见布鲁诺口袋里放有得来容易的一千元,在酒吧内坐着等
他母亲的到来。他需要跟布鲁诺说什么?他盖上钢笔笔套,把笔扔回桌上。
    “妈?”他叫着。他跑下楼去。“下午去看场电影,你说好吗?”
    他母亲说她这一周已经看过两场电影了。
    “你向来不爱看电影的嘛。”她责骂他说。
    “妈,我真的想去看啦!”他笑着坚持己意地说。
8
  
    这天晚上大约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声大作,他母亲接了电话,然后走进客厅来叫
他,在座的尚有他叔父、叔母、瑞奇和泰依两位堂兄弟。
    “是长途电话。”他母亲说。
    盖伊点点头。铁定是布瑞哈特打来的,要求他做进一步解释。盖伊当天已经写回信
给他了。
    “喂,盖伊,”电话里的人说。“我是查理。”
    “哪一位查理?”
    “查理·布鲁诺。”
    “噢——你好吗?谢谢你准备把书寄还给我。”
    “我还没寄出去,但我会寄的。”布鲁诺的腔调带有盖伊记忆中他在火车上的那种
酒醉的开心感。“要来圣塔菲吗?”
    “我恐怕不能去。”
    “棕榈滩那儿怎么样?过几个星期我可以去那里拜访你吗?我想去看看它的样子。”
    “抱歉,那件事吹了。”
    “吹了?为什么?”
    “一言难尽。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是为了你老婆?”
    “不,不是。”盖伊觉得有些不快。
    “她要你留下来陪她?”
    “是,多少算是。”
    “蜜芮恩要跟着去棕榈滩?”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让盖伊吓了一跳。
    “你还没办好离婚手续,嗯?”
    “正在办。”盖伊简洁地说。
    “没错,我会付这通电话的钱!”布鲁诺对某个人大声喊叫。“天哪!”口气厌恶。
“听着,盖伊,你为了她而放弃那份工作吗?”
    “也不全是为了她。没关系,反正结束了。”
    “你得等那孩子出世后才办得成离婚手续吗?”
    盖伊什么也没说。
    “另一个男人不娶她了,啊?”
    “噢,是呀,他——”
    “耶?”布鲁诺挖苦地打断他的话。
    “我不能再多谈了,今晚我们家有客人。祝你旅途愉快,查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明天吗?”
    “明天我不会在这里。”
    “噢。”此刻布鲁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盖伊希望他正是这样。接着电话那一
头的声音再响起,语带阴沉的亲密感。“听着,盖伊,如果你要将任何事处理妥当,你
知道,只要给个指示就行了。”
    盖伊皱起眉头。一个问题在他脑中成形,他立刻便知道答案。他记起布鲁诺的谋杀
计划。
    “你想要什么,盖伊?”
    “什么都不要。我很知足,明白吗?”
    其实布鲁诺的表现是酒后的虚张声势,他心想。他为什么该有一本正经的反应呢?
    “盖伊,我是说真的。”
    电话里的声音含糊不清,酒醉的程度更严重了。
    “再见,查理。”盖伊说。
    然后他等着布鲁诺先挂上电话。
    “听起来一切不是很顺利的样子。”布鲁诺挑衅地说。
    “我看不出来这关你什么事。”
    “盖伊!”声音是带泪哭泣的呜咽声。
    盖伊正准备开口,电话里传来喀喇一声,便沉寂无声了。他有股冲动想叫接线生追
查这通电话的来处,继而一想,这是布鲁诺酒后的虚张声势,无聊之举。但布鲁诺有他
的地址让他苦恼不已。盖伊将手重重地穿过头发,走回客厅。
9
  
    刚才对安说的有关蜜芮思的所有事情,盖伊心想,并不如他和安一同站在石子路上
这项事实重要。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凝视四周全然异国情调的景致——一条两旁巨木林
立,好似法国香榭丽舍大街的宽广大道、数座竖立于台座上的军事雕像、和再远一点一
些他不熟知的建筑物。安仍低头走在他身旁,几乎是在配合着他慢条斯理的步调。两人
的肩头擦撞了一下,他便注视着她,看她是否正要开口,说他的决定正确,但她双唇未
启,仍若有所思。她在颈背处用银带束着淡黄色秀发,发丝在背后吹来的风势下轻柔的
飘动。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的第二个夏天,阳光才开始晒黑她的面庞,所以她的肤色差不
多跟她的发色一样。不久,她的肤色会比发色还深,但盖伊最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像
件白金制品似的。
    她转身看他,嘴角现出一抹忸怩的笑容,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
    “你无法忍受这情形吧,盖伊?”
    “是的。别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忍受。”
    他看见笑容在她脸上停滞,还加添了困惑,或者苦恼。
    “放弃这么大的案子有些可惜。”
    现在这件事令他担忧不已。为了这件事,他感到精疲力竭。
    “我就是很讨厌她。”他平静地说。
    “但是你不该讨厌任何事物。”
    他做了个神经紧张的手势。
    “我很讨厌她是因为我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告诉了你这一切!”
    “盖伊,别这样!”
    “她从头到脚都令人讨厌。”他直盯着前方继续说着。“有时我认为我痛恨世间的
一切。就是有她这种人,才让大家说美国长不大,说美国奖励贪读。她这类型的人会去
看粗俗的电影,模仿剧中人的举动,看杂志连载的爱情故事,住别墅型平房,督促她老
公今年赚更多的钱,好让她明年能分期付款买东西,破坏邻居的婚姻——”
    “不要说了,盖伊!你说这些话就像个孩子似的!”她抽身离开他。
    “而我曾爱过她的事实,”盖伊补充说,“爱过她一举一动的事实,让我感到恶
心。”
    他们停下脚步,彼此相视。他必须说出这些他此时此地才说得出口的最丑恶的事。
他也想体验因安的不赞同而带来的苦痛,或许他是想体验她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人继续
散步的苦痛感。她曾有一两次在他不可理喻的时候离他而去。
    安开口时,那种疏远、呆滞的音调令他感到害怕,因为他觉得她可能会遗弃自己,
再也不回来了。
    “有时我相信你仍爱着她。”
    他笑了起来,她态度随即软化。
    “对不起。”他说。
    “噢,盖伊!”她再度伸出手,像是恳求的手势般,他握住她的手。“但愿你能长
大!”
    “我在哪本书或杂志上看过,它说人的情感不会成长。”
    “我不在乎你看了什么报导。人的情感会成长的。如果必要,我会向你证明这一
点。”
    他突然感到安心。
    “我现在还能想什么呢?”他压低声音,顽固的问道。
    “就想你从未如此这般与她毫无瓜葛呀。盖伊。你认为你该想什么?”
    他把头抬得更高些。一栋建筑物顶端有个粉红色大招牌:“第二十卷”。他突然好
奇得想知道它指的是什么,想要问问安。他想问她,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一切变得轻
松简单多了,但他此时拉不下脸来发问,而这个问题反正也可能是修辞性的疑问,安无
法以言词回答,因为答案就正是安啊。遇见她的那天真好,那个下雨天,他拖着沉重的
脚步走进纽约艺术学会脏兮兮的地下室,然后跟他惟一看到的人说话,那人穿着中国式
红雨衣,戴着头巾。对方转身说:“你从一楼走到9A处,根本不必绕远路走下来这里。”
接着她迅速爆出的愉快笑声莫名地立即使他怒气高涨。他当时学会了逐渐牵动嘴角的笑
法,怕她,也有点儿瞧不起她的墨绿色有摺篷新车。
    “住在长岛,”安说:“有辆车就一切OK了。”
    他目空一切,四处修课的那一段日子,不过是为了应付考试,以确定他明白讲师的
一切授课内容,或是看看他能多快学有所得,然后就此离去。“你想如果不是有门路,
每个人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不喜欢你,他们还是可以把你踢出去。”最后他以她的方式,
正确的方式,透过她父亲认识的一位董事会里的人,跑去布鲁克林的贵族学校狄姆兹建
筑学院待了一年。
    “我知道,盖伊,”安在一阵沉默之后突然说,“你本身有种力量可以让你自己非
常快乐。”
    虽然安没有盯着他看,盖伊仍很快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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