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

第47章


比方说那个在布鲁诺的个人车厢为他们送餐饮的服务生。
    他试着放慢呼吸,试着放缓步调。他仰望小小圆盘状的冬日太阳。他那有白毛和白
疤的黑眉,最近安说它愈长愈浓密的眉毛,把强烈的阳光减弱到微量,保护了他的眼睛。
如果一个人直视太阳十五秒,阳光会灼穿角膜,他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安也保护
着他,他的工作保护着他。新西装,这件愚蠢的新西装。他突然感到能力不足、心智鲁
钝而无助。死亡的念头已悄悄迂回进入他的脑海,使他沉醉其中,也许他呼吸死亡空气
的时间太久了,他已相当习惯它了。唉,那么他就不怕了。他不必要地挺挺胸。
    他到达餐厅时,安尚未到来。后来他记起她说过她要去拿他们星期天在屋内拍的照
片。盖伊从口袋中掏出巴伯·崔哲的电报,一读再读:
    刚受命为阿尔伯塔委员会一员。已推荐你。是座桥梁,盖伊。尽快抽空,保证会通
过任命。再联络。
    保证会通过任命。姑且不论他如何设计他的人生,他设计一座桥梁的能力的确不容
置疑。盖伊平稳地握着酒杯,若有所思地啜着马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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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去查了另一宗案件。”哲拉德快活地喃喃低语,眼神凝视着他书桌上已打好
字的报告书。布鲁诺进来后,他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盖伊·汉兹的第一任妻子谋杀事
件。仍是个悬案。”
    “欵,我知道。”
    “我本以为你对这件事知道得不少。现在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哲拉德坐
定。
    布鲁诺看得出来,自星期一取得柏拉图那本书以来,哲拉德便一路仔细调查此事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布鲁诺说。“没有人知道,是吗?”
    “你觉得呢?这件事你一定跟盖伊谈过不少了吧!”
    “没有特别谈起,根本没谈。为什么要谈?”
    “因为你对谋杀案非常感兴趣。”
    “我对谋杀案非常感兴趣,这是什么意思?”
    “噢,得了吧,查尔士,如果从你口中问不出东西,我也会从你父亲身上知道许多
的!”哲拉德在一阵罕见的不耐烦情绪下说道。
    布鲁诺伸手要取香烟,又停下手来。
    “我跟他谈过这件案子。”他谦恭平静地说。“他什么都小知道。他当时甚至不大
了解他太太。”
    “你认为是谁杀了她?你曾想过汉兹先生可能在幕后安排了一切吗?也许你对他如
何杀了她又能安然脱身的事有兴趣?”
    哲拉德两手交叠于脑后,背靠在椅子上恢复了轻松姿态,仿佛他们正在谈论这天的
好天气似的。
    “我当然不认为他在幕后安排了一切。”布鲁诺回答说。“你似乎不明白你所谈论
的这个人所具有的才干(Calibre)。”
    “惟一值得考虑的口径(英文的“才干”与“口径”为同一字,Calibre),是枪
的口径呀,查尔士。”哲拉德拿起电话话筒。“因为你可能会是第一个告诉我的人。—
—请汉兹先生进来,好吗?”
    布鲁诺惊跳了一下,哲拉德看在眼里。哲拉德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两人一同听着盖
伊在走廊上愈走愈近的脚步声。他早料到哲拉德会有这么一招,布鲁诺告诉着自己。那
又如何?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盖伊一副紧张相,布鲁诺心想,但他惯常给人的紧张和匆忙感掩饰了这一点。他跟
哲拉德说话,又对布鲁诺点点头。
    哲拉德请他在最后一个空椅上就坐,是张长板凳。
    “我请您移驾来此的整个用意,汉兹先生,是要问您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查尔士大
部分的时间都跟您谈些什么?”
    哲拉德从一包陈年香烟中拿出一根递给盖伊,盖伊接了过去。
    布鲁诺看到盖伊的眉头碰在一起,一副恼怒神情。
    “他时常跟我谈论帕米拉俱乐部的事。”盖伊回答说。
    “还有别的吗?”
    盖伊看看布鲁诺。布鲁诺正托着腮帮子,咬着手指甲,动作随意得一副蛮不在乎的
样子。
    “真的说不上来。”盖伊回答。
    “他跟您谈论过您妻子被谋杀的事吗?”
    “谈过。”
    “关于这件谋杀案,他是怎么跟您说的?”哲拉德的口气温和。“我是指您的妻子
被杀之事。”
    盖伊感到脸红,他再瞥了一眼布鲁诺,跟任何人可能会有的动作一样,他心想,跟
任何出席讨论会却被人忽视的人可能会有的动作一样。
    “他常问我是否知道可能是谁干的。”
    “而您知道吗?”
    “不知道。”
    “您喜欢查尔士吗?”
    哲拉德胖胖的手指不调和地微微颤动了一下,开始把玩着在他的桌头吸墨纸上的火
柴盒。
    盖伊想起布鲁诺在火车上把玩着火柴盒,并把它丢在牛排上的手指。
    “是的,我喜欢他。”盖伊神情迷惘地回答。
    “您不是觉得他很烦吗?他不是纠缠了您好多次吗?”
    “我不觉得。”盖伊说。
    “他去参加您的婚礼时,您觉得很烦吗?”
    “不觉得。”
    “查尔士曾告诉过您他恨他的父亲吗?”
    “有,他说过。”
    “他曾告诉过您他想要杀他吗?”
    “没有。”他仍用相同的乏味语气回答。
    哲拉德从书桌抽屉里取出用棕色纸包裹好的书。
    “查尔士打算要寄还给您的书在这里。抱歉,现在我不能让您拿回去,因为我可能
需要它。查尔士怎么碰巧会有您的书在手上呢?”
    “他跟我说是在火车上找到的。”
    盖伊审视着哲拉德慵懒、谜样的笑容。那一夜哲拉德登门拜访时,也有那么一丝笑
容,但跟这笑容不像。这笑容惹人厌。这笑容是职业武器。盖伊心想,日复一日地面对
这笑容,不知是何滋味。不知不觉地,他看了布鲁诺一眼。
    “你们在火车上没见过面?”
    哲拉德的视线从盖伊身上调向布鲁诺。
    “没见过。”盖伊说。
    “我跟送两份晚餐到查尔士的个人车厢给你们的服务生谈过了。”
    盖伊目不转睛地看着哲拉德,心想,这赤裸裸的耻辱比罪恶感的杀伤力更大。他正
感受到的就是这股杀伤力,即令他直挺挺地坐着,直视着哲拉德时亦然。
    “那又如何?”布鲁诺声音尖锐地说。
    “那我就对你们两个为什么那么大费周章遮遮掩掩很感兴趣了。”哲拉德趣味盎然
地摇着头,“你们说是几个月之后才认识的。”
    他静待一会儿,让流逝的时间啮蚀着他们。
    “你们不告诉我答案。那么,答案十分明显,也就是说,只有一个答案。当作是推
测吧!”
    他们三个人都在想着这个答案,盖伊心想。现在这答案已浮现,连接他和布鲁诺,
布鲁诺和哲拉德,哲拉德和他自己。是布鲁诺冲口而出的答案,永远空洞的答案。
    “查尔士,你看了这么多侦探小说,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几天之内,您的妻子被杀,汉兹先生。在几个月之内,查尔士的父亲被杀。我
的第一个明显的推测是你们两个知道这两宗谋杀案将会发生——”
    “噢,鬼扯蛋!”布鲁诺说。
    “——而且加以讨论过了。当然,这是纯推测,这是假定你们在火车上相识。你们
是在哪里相识的?”哲拉德一笑。“汉兹先生?”
    “没错,”盖伊说,“我们是在火车上相识的。”
    “那你们为什么一直如此害怕承认这件事呢?”
    哲拉德用一只生了黑斑的手指戳他,盖伊也在哲拉德的乏味平凡中再次感受到他使
人胆怯的力量。
    “我不知道。”盖伊说。
    “不是因为查尔士告诉您他想要干掉他父亲吗?而您当时很不安,汉兹先生,因为
您知情?”
    这是哲拉德的王牌吗?
    盖伊缓缓开口说:
    “查尔士从未说过一句要杀他父亲的话。”
    哲拉德的视线及时滑向一侧,正好看到布鲁诺满足的酒醉傻笑。
    “当然啦,这是纯推测。”哲拉德说。
    盖伊与布鲁诺一同离开大楼。哲拉德请他们一起离开的,他们便一同走过一长段路,
朝地铁和计程车所在的小公园走去。布鲁诺回首看看他们才走出的窄细高耸大楼。
    “没关系,他什么也没查到。”布鲁诺说。“不管怎么说,他什么也没查到。”
    布鲁诺脸色阴沉,但十分镇静。盖伊突然明白在哲拉德的攻势下,布鲁诺有多么冷
静。盖伊不断地想像着布鲁诺在压力之下的歇斯底里模样。他迅速地瞥一眼他身旁布鲁
诺的高大身影,感受着那天在餐厅中疯狂鲁莽的伙伴情谊。但他无话可说。他心想,布
鲁诺当然一定知道哲拉德不会把所发现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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