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

第51章


    “那么你与盖伊相识之后,一路坐火车到圣塔菲吗?”她在厨房中结结巴巴地说着。
    “嗯哼。”
    布鲁诺再度深陷入绿色大扶手椅中。
    安弄掉了一支喝咖啡用的汤匙,汤匙掉在磁砖上发出骇人的咯啦声响。奇怪的是,
她心想,一个人对查尔士说了或问了什么话似乎并无关紧要,没有任何事会惊吓到他。
但他那项特质并未让她更容易与他交谈,反而使她感到慌乱愕然。
    “你去过梅特嘉夫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隔壁墙内四处回响。
    “没有。”布鲁诺回答。“没去过,我一直想要去。你呢?”
    布鲁诺在壁炉架前啜饮着咖啡,安坐在沙发上,头向后仰,因此在她洋装上有微微
打摺的衣领上方喉咙的曲线是她身上最明亮之处。“安对我而言像是光”,布鲁诺记得
盖伊曾说过这句话。如果他也能掐死安,那么盖伊跟他就真的能在一起了。布鲁诺对自
己的想法皱起眉头,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两脚挪动了一下。
    “什么事那么好笑?”
    “我只是在想,”他笑着说,“我正想到盖伊经常说的话,有关万事万物的两极性。
你知道的,正和负,相连相生。每一项决定都有一个反对它的原因。”
    她注意到他的鼻息突然加重了。
    “你是说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
    “噢,不是,那太简单了!”女人有时候真的是非常不成熟!“人啦,情感啦,万
事万物!成双成对!每个人的体内有两个人,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也有一个人正好与你相
对,像是你不可得见的一部分,他埋伏着在等候。”
    说出盖伊说过的话令他打了个冷颤,但他记得他并不喜欢听这些话,因为盖伊曾说
过这一体的两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盖伊指的是他和他自己。
    安缓缓抬正靠在沙发背上的头。这番话听起来很像是盖伊会说的话,但他从未对她
说过。安想起今年春天那封未加署名的信。一定是查尔士写的。盖伊说到埋伏时,应该
是指查尔士。除了查尔士,没有其他令盖伊反应如此激烈的人了。爱恨交织的人肯定是
查尔士。
    “也不尽然是善与恶,但这是它如何以行动展现它自己的最佳方式。”布鲁诺欣喜
地接着说。“对了,我绝不能忘了要告诉盖伊我送了一千元给一个乞丐的事。我一直说
等我有自己的钱时,我要送一千元给一个乞丐。啊,我这么做了,不过你想他有向我道
谢吗?我花了二十分钟向他证明那钱是真的!我得在银行领一百元钞票出来,撕破给他
看!然后他的表现仿佛是认为我疯了似的!”
    布鲁诺低下头摇了摇。他指望这会是个值得纪念的经验,然后要叫那个混蛋下次看
到他时痛苦万分——他也仍然在同一个街角上乞讨——因为他不会再给他一千元了!
    “反正一如我所说的——”
    “关于善与恶。”安替他说完。
    她讨厌他,她现在了解盖伊对他的所有感觉了,但还不知道盖伊为什么要容忍他。
    “噢。是呀,这些事以行动显现。但比方说杀人凶手好了,盖伊说法庭惩罚他们,
也不会使他们变好。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内心法庭,而且足以惩罚他自己。事实上每个
人对盖伊而言,大概就是万事万物吧!”他大笑着。
    他醉得很厉害,现在几乎看不见她的脸了,但他想告诉她他跟盖伊曾谈过的一切,
一直说到他不能告诉她的最后的小秘密为止。
    “没有良心的人不会惩罚自己,是吗?”安问他。
    布鲁诺抬眼望着天花板。
    “这倒是真话。有些人太愚钝了,有些则太邪恶了,没有良心可言。愚钝的人普遍
都会被逮到,但以杀死盖伊妻子和杀死我父亲的两个凶手来说,”布鲁诺想摆出正经八
百的样子。“他们两个必定是相当出色的人,你也这么认为吧。”
    “那么他们是有良心,又不应该被逮捕啰?”
    “噢,我可没有这么说喔,当然不是这样!但不要以为他们没有遭受一点儿苦,他
们是依他们的方式在受苦呀!”他又大笑出声,因为他真的是醉得语无伦次。“他们不
只是疯子,他们和传闻中杀死蜜芮恩的疯子不同。这显示有关当局对真正的犯罪学所知
有多么地微薄。像那样的犯罪是要有周详计划的。”出乎意料之外地,他记得他根本没
有周详计划过那件谋杀案,但他确实有计划过他父亲的案子。这便足以例证他的论点了。
“怎么了?”
    安把冰冷的手指靠放在额头上。
    “没什么。”
    布鲁诺在盖伊组建于壁炉一旁的酒吧前,为她调了杯加冰威士忌。布鲁诺在他自己
的家里也想要有个跟这一样的酒吧。
    “今年三月盖伊脸上的擦伤是在哪儿弄到的?”
    “什么擦伤?”布鲁诺转身面对她。
    盖伊告诉过他她不知道擦伤的事。
    “不仅是擦伤而已,是割伤,头上还有一块瘀青。”
    “我没看到电。”
    “他跟你打过架了,对吗?”
    查尔士瞪着她看的两眼中闪着一道奇怪的桃色光芒。她不够狡猾,因此现在挤不出
笑容来。她十分确定。她觉得查尔士就要冲过房间来打她了,但她一刻也不敢把眼睛调
离他身上。她心想,如果她告诉哲拉德,那场打斗将会是查尔士对谋杀知情的证据。后
来她看到查尔士犹豫地收起了笑容。
    “不对!”他大笑着坐下。“他说他在哪里弄到擦伤的呢?反正我三月份的时候没
有跟他见面,那时候我出城去了。”
    他站起身,突然感到胃部不适,不是那些问题引起的,而是他的胃本身出了问题。
假定他现在就要旧病复发呢?或是明天早上。他绝不能醉倒,绝不能让安在早上看到他
那个样子!
    “我最好早点走。”他低声说。
    “怎么了?你觉得不舒服吗?你的脸色有点儿苍白。”
    她才不同情他呢,他从她的声音听得出来。除了他母亲,又曾有什么女人同情过他
呢?
    “非常谢谢你,安,谢谢——你一整天的招待。”
    她把他的外套交给他,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咬紧牙关,开始步上大段路程,走向
停在路旁的车子。
    数小时之后,盖伊回到家中时,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在客厅窥伺一番,在炉床上看
到被捻熄的烟蒂,茶几上的烟斗架歪斜一边,沙发上的抱枕上也有压痕。有一种特别的
杂乱感,不可能是安和泰迪制造出来的,也不可能是克利斯,或海伦·黑邦。他还会不
知道是谁吗?
    他跑到楼上客房去看,布鲁诺并不在那里,但他看到床头上有扭成一卷的报纸,一
个一角和两个一分的硬币就温顺地躺在报纸旁。窗口边的黎明就像那天的黎明般到来,
他背向窗子,摒住的气息像啜泣般吐出。安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是何用意呢?什么时候不
好选,偏偏选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现在——当他半颗心放在加拿大,半颗心放在此地,陷
在警方对他已失去线索的布鲁诺收紧的掌握之中。警方已略微将他隔绝在外了!但现在
他走过头了,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走进卧室,跪在安的身旁,心凉胆战地以令人不快的动作吻醒她,直到他感觉她
的两臂围上来抱住他。他一脸埋进胡乱叠放在她胸上的柔软床单中,他的周围,他们两
人的周围似乎有一阵摇撼怒号的风暴,而且安似乎是在其中心准一的平静之处,她呼吸
的节奏则是在健全的世上惟一的正常脉动迹象。他闭着两眼脱下衣服。
    “我一直在想你。”这是安说的第一句话。
    盖伊站在床尾旁,在睡袍口袋内握紧拳头。紧张感仍挥之不去,而且风暴现在似乎
全集中在他自己的内心中。
    “我会住个三天。你想我吗?”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安在床上滑动,身子抬起几英寸高问道。
    盖伊不予回答。
    “我只跟他见一次面而已,盖伊。”
    “你到底为什么要见他呢?”
    “因为——”盖伊注意到她的两颊泛起跟她肩上的红痣一样的桃红色。他的胡子在
她肩上搔擦着。他以前从未像这样跟她说话过,而她将合理地回答他的事实,似乎只是
给他更多生气的理由罢了。“因为他顺路过来——”
    “他总是顺路过来。他总是打电话来。”
    “有什么不对?”
    “他在这里睡过了!”
    盖伊大叫出声,然后看到安微略抬头的反弹动作,睫毛也迅速地眨动。
    “没错。在前天晚上。”她沉稳的说话声是在向他挑战。“他顺路过来时,天色很
晚了,我就请他留下来住一个晚上。”
    他人在加拿大时曾想过,布鲁诺可能会向安献殷勤,就只是因为她属于他,而安可
能会鼓励他,就只是因为她想知道他没有告诉她的事。并非布鲁诺做得太过分,而是他
与安两手相触,安允许此事发生的念头和她为何允许此事发生的理由,使他深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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