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心计

打从决定跟随剡洛之后，她便知道今后不是死亡就是牢笼一样的生活。可是她并无意识到，原来这种生活，是可以耗费一切感情的。皇宫虽大，但仍罩不住一颗心。正因为无法飞跃皇墙，所以更希望有人进来，填充后宫，增色佳丽。这些她并不否认，也在心底里接受了。可是她不懂，为何剡洛如此决绝，有了新欢却决计不要旧爱了，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说他与薄情寡性的帝王无异，却是为过了，他不一样，不一样地让她觉得害怕。对感情最为诚实的人，爱就会爱着，不爱也就是干干脆脆地不爱了，绝不越雷池半步。但是剡洛今晚的有些作为却又令她迷茫了，剡洛的反反复复，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以他为轴，只知道瞎转的羊。
    此刻气氛稍显惆怅。苏绾打起精神：“大公子说走就走，岂不让人怅然吗？皇上，你明儿能拨出时间来么？”
    剡洛低眉：“能。”言下之意就是，你有什么主意照直说了便罢。
    苏绾松了口气儿：“那便好，要不……咱们一起庆一番重逢之喜，大公子再走如何？”
    重逢之喜？剡洛苦笑。恐怕是忧不是喜啊！
    他面上笑了笑：“可以。就这么定了……”
    苏泊生无奈，这二人一唱一和一拍板儿就定了，他“一介草民”，又能如何？所以也只管陪着笑。
    苏绾又想起了什么，叹道：“只可惜，大夫人母子至今未有消息。”
    “皇后娘娘不要再为草民操心了。”苏泊生抿笑，温和而理性地道，“能见即是缘分，不能见也是缘分。若我们父子今生无缘的话，即便相见亦未相识。也许我出宫之后，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擦肩而过的其中之一，便有他也不一定……”
    缘分的另一个代名词，就叫不期然。
    见苏泊生答应，苏绾心中也好过一些。她心中老早便有了个疑问，若说京都大，但到底也有个限度，缘何派出去的人回来都没人和消息呢？寒翠微并未离开京都，这点儿不难知道，可既然未离开这儿，却为何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呢？难道真要她掘地三尺才成？
    她叹息，忽然震了一下，想起寒翠微说过的王爷二字，心中不禁擂鼓大作。在坊间一直都找不到，难不成是在王府里头？这便说得通了，难怪这么久了都没什么消息。
第三百九十六章 起头
    可是关于这一点，苏绾却不想先说出来。她早怀疑了临王居心不良，可是同剡洛提了几次，剡洛都充耳不闻的，她也便知他是听不进去的了。
    临王与剡洛的关系，是她所不能比拟的。说起来，临王也算是剡洛的半个父亲，也是现下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又岂能去怀疑自己的亲人呢？还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而她同临王夫妇的关系，只能说是浮在表面的，要亲不亲，要说生疏却也不生疏。不尴不尬的关系！
    这时，剡洛的手一张，便拉住了苏绾，使劲儿按了按她的手，说道：“他说的对，你别担心了。若能找到，朕一定让他们父子团聚。”言下之意，寒翠微若要跟苏泊生争宝儿，那纯属鸡蛋碰石头。
    有了剡洛的这个保证，苏绾总算放下了心，也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他当初决意不肯留宝儿在宫中，是在当初想着，苏泊生是绝对不会进宫来的，若把宝儿留下来，这样就令他们父子二人分隔天涯两端，永不能相见了吗？能保证他们有见面可能性的，就只是在柳州苏园里。苏泊生或可一时乡愁，起意在柳州盘桓几日也不定，这样便就有可能使他们父子见到面儿了。
    但是这样一份良苦用心，她最初里却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剡洛为何不肯接受宝儿，也不明白，为何已经学会事事与她相商的剡洛，一转眼就又回到了以前。仿佛，他仍在戒备着任何人，包括她。
    苏泊生心中忽然翻江倒海了起来，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上半辈子的处心积虑谋划一场已经耗费了他那孱弱身子骨里的大半心力，若是让他与孩子团聚，势必要担起父亲的责任。他有些无措，他不会做父亲，更不知如何去照顾一个两三岁的娃娃。
    他咳嗽了一声儿，也不能拒绝什么，只好道：“天色已晚，草民不打搅皇上娘娘休息了。”便压低身抱拳，缓缓退了出去。
    待苏泊生一走，绿蓉便主动进来，打水捧盆伺候二人梳洗宽衣，干得热火朝天。一想到今儿晚上剡洛留宿于此，心中那个乐呵劲儿，就跟自个儿得了什么天大好处似地。
    好不容易歇下时，就已近了亥末，苏绾仍难从剡洛今儿留在凤藻宫这桩事情里回过神来。此刻温暖的胸怀kao着她，只是静静拥住她的身子，仿佛熟稔到，昨天、昨天的昨天都是如此的。
    可是她知道，昨天这个怀抱里，躺的是另一个女人！
    想到这个，苏绾心中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可以若无其事，但是她不能够。但她又极为珍惜眼下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剡洛以后还会不会再来，就是个未知之数了。
    苏绾紧紧贴向剡洛，唯恐这身温度在下一秒就会离去。
    感受到她的担忧，剡洛闭着眼睛皱紧眉，但只是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手上的力道不变，没有紧也没有松，仿佛从来不曾体会到苏绾此刻忐忑忧虑地心情。
    苏绾吸了下鼻子，右手搂上剡洛的脖颈，轻轻用中指摩挲着他后脖的那片皮肤。许久，她猜缓缓地问：“剡洛，你还醒着吗？”
    剡洛的喉咙里生涩，哽住不发声儿。眼皮动了动，在黑暗之中越加敏锐。
    苏绾将头贴到剡洛的脖根，没有听到他说话也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于是便当他睡熟了。这才叹了口气，将全身的紧绷都松弛了下来。一手抚摸着小腹，轻轻闭了眼，只道了一句：“剡洛，不久前你曾信誓旦旦地在这儿说过，我们的爱永远不会消失。可是眨眼间，说消失就消失了……剡洛，我真的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剡洛……若你听见了，请告诉我答案。”
    剡洛心头发紧，微微侧转了头，眼角却隐隐起了湿意，一股热烫顺着眼睫慢慢濡湿，滴淌到枕头上，似乎灼出了一道黑斑。
    苏绾愣了一下，知道剡洛听见了，便睁开眼睛，直勾勾看着剡洛在黑夜中模糊地轮廓，久久盯着，想听他的答案。但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见剡洛再有反应。
    她一下子全身凉透，难过得闭起了眼，侧转身子，背对向他。
    剡洛握紧拳头，一动不动。
    被子底下，两人首度背对着背，一夜无眠到晨曦微薄。
    外头隐隐有人在唤：“皇上，打更了，您该起了……”
    苏绾察觉到身旁的剡洛悉悉索索起来的声响，接着便是宫婢们端水倒盂的声音。虽然极为轻微，但是她还是分辨地一清二楚。
    剡洛生怕吵醒苏绾，便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朕回乾奉宫更衣。小叶子，备轿……”
    “是。”小叶子应了一声儿，伸手扶着剡洛便出去了。
    剡洛虽暂时不上朝，但是每日起床却总是定时的，未曾改变。不过更衣洗漱之事就相对宽松了许多，不急在一时。所以尚能挨回乾奉宫去，以免扰到了苏绾睡眠。
    苏绾察觉到剡洛领着人离开了寝殿，便转了个身儿，不禁有些自怨自艾起来。她想起那璨春亭的老太太，陡然有一股敬佩之情。换做是她的话，她决计不会如此潇洒……
    “娘娘……”绿蓉在身后小声儿唤道。
    苏绾没有理会。
    绿蓉呼了口气，以为苏绾没被吵醒，便示意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去，让苏绾再睡一会儿。
    一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离开，“吱嘎”一声门被重新阖上，殿中寂静异常。仿佛那阵轻微的“喧嚣”是千年之前的事儿了，远地令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一夜未睡，这种静匿之下苏绾也变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绿蓉在外忽然亮起了嗓子：“韵妃娘娘请留步，皇后娘娘还在休息。”
    “是吗？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啊……这都日上三竿了还睡觉……啧啧啧。大约是独揽大权惯了，越发坏了原本的规矩。皇上都起来了，这宫里上上下下谁还敢再睡？”冷笑了一声儿，“唯独皇后姐姐才敢如此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第二回合
    “韵妃娘娘，皇后娘娘自入宫起便是如此，皇上也从未干涉或者约束。”绿蓉据实回答，不卑不亢。剡洛的的确确没有定下这层规矩来束缚捆绑苏绾，这是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要不然怎么说皇上皇后娘娘昔日恩爱非常呢？
    韵妃听不得这话，笑道：“你言下之意，是本宫不配管皇后姐姐的事儿了？”
    绿蓉屏住气，不言语。这话，答不是，不答也不是。若肯定她的话，岂不是自己挨了嘴巴？可若是否定了她的话，岂不又明里看她不起了吗？这让她如何有的台阶下？苏绾向来低调，此刻自己又怎么能坏了苏绾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