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剑江山

第151章


  “阿茂,阿茂,阿茂,你醒过来啊。我不能没有你,你答应我的,不会离开我,你不能失信。”她在哭泣中呜咽。墨砚跟着抽泣。
  她忽然觉得自己紧紧攫住的那只手,似乎一根手指弹了一下,她倏然睁大眼睛,转身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惊叫:“墨砚,他动了。”
  墨砚一头扑了过来,两人就那样盯着那只手,恍若盯着世上至宝,只是盯了许久许久,那只手再也不曾动弹过,袁宁依稀觉得那是一个错觉,她又开始流泪,由有声到无声,她哭了很久很久,新的一年到来了,然而,她依然在哭。
  她哭了一夜,直到无泪可流,哭完了她就那样虚脱地跪在他床前,谁也拉不走。
  她不知自己如何朦胧睡去,醒来时已是大年初一,冷清凄凉的大年初一,墨砚看着她揉成一团的衣服,蓬松的发髻,劝她道:“小姐,泡个热水澡吧。”
  她不动,墨砚叹口气道:“小姐,新年了,把晦气都洗掉。”
  她扭头盯了她半天,点头道:“嗯,把晦气都洗掉。”
  她去了自己的屋子沐浴,那间她并不曾住过几夜的屋子。这屋子是乡绅女眷的屋子,很精致,里面几进,如今堆着各种吴歆赠礼。
  “小姐你瘦了。”墨砚看她身上窄窄薄衣,在她身上却还嫌虚大了,她没吭声,墨砚扶她在妆台前坐下:“我替你梳梳发吧。”
  她点点头,她的头发那样黑,只是一梳下去,掉得厉害。墨砚不动声色,一手慢慢梳着,一手将落发揉入袖中,不让她看见。她呆呆望着镜中墨砚梳发,里面却浮现起往日他为自己梳发的场景。他替自己梳发的手也这么柔,梳完了还替自己插戴赤金步摇,问自己好不好看,她总回他一笑,那些细细的金珠穗就沙沙的在鬓侧摇曳。
  她想着想着,对着镜子嘴角不由弯了起来,镜中映出的隔断处纱帘微微晃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她忽然指着一旁的妆奁道:“墨砚,把昨夜六王爷送的那只红玉臂环拿出来。”
  墨砚只觉得她凑过手来悄悄一捏,墨砚在惊愕中对上她镜中的眼,这一望她脸上洇出的一丝潮红。
  帘外的吴歆听到这句话,身子一抖,他透过纱帘望着她,她侧坐在那,长发如墨玉一般,宛转垂落至足。长袖逶迤,她整个人笼在轻纱之中,朦胧中那种皎美,像一片云缓缓流过,泛得他心里痒痒的,他禁不住想,那人和她是如何开始的?她是不是也在一个浴后穿了这样一件纱衣?
  他看她举臂,袖子滑了下去,一截雪白手臂笼上那只红玉臂环,更显得肌肤莹白似玉。他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小姐,我听你说过这只臂环是韩朱颜当年琢给你做新婚贺礼的。”
  他听见这句话,原来她告诉过别人自己和她的以往。
  “小姐,如今六王送这许多东西来,尤其这东西,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啊?”
  他的心顿时凝住,他有些紧张有些期盼有些害怕地侧耳细听。
  “墨砚。”她的声音有一丝嗔怪,“你有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他只是要我开心罢了。要知道,六王爷最是宅心仁厚,这一次我们幸好又遇上了他。其实在我心里,他比东方曦还要仁义爱人。他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又出手相援,真是个不求回报的君子啊。”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他那样的君子,知道我和阿茂情深,绝不会有什么意图的。我和他相处过,他仁爱体贴,只可惜他的父皇不能容我,欠他的恩情,只好来世再报了。”
  吴歆立在那里,想往前一步说,其实恩情你此生亦可报!只是这一步迈出,他便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君子,往事在他心中龟裂成碎片,刺着他的心,他想起父亲那年的大怒,再想如今情况,她的身份,自己若带她回去……父亲、南康,齐晋等等顿时都如一条条滋滋作响的蛇信,让他冷汗淋漓,数步之遥却如同无一道千仞鸿沟,再也无法逾越。
  她叹息着,展臂静静地看着那只臂环,须臾,仔细地褪下,交与墨砚道:“小心收好了,仔细磕着。这是他对我恩情的见证啊。”
  罢了罢了,他叹息着,就让自己在她心中做一个君子吧,让她念着我的好吧,她不是还记着我们当初的美好吗?够了够了,他迷醉似地对自己说,那一步终没上前,而是掉过方向,轻轻地出去,如同他轻轻地来。
  她虚弱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走了吗?”
  “走了。”墨砚启开窗户一丝缝隙。
  她颓然坐下,赌了一把,庆幸他终于回去,某些人这辈子终究是要亏欠的。
  她回到侯重茂的屋里,望着他,温暖明晰的日光透过窗纱,映在他脸上,淡化他脸上的青色,在金色光亮中他肤色仿佛往日,躺在那只是睡着了,他挺直的鼻梁洁白如玉,她无限留恋地抚了上去。
  该喂他服药了,她握住那只瓶子,入手越来越轻,她扒开塞子,倾出一粒,塞入他口中,待药濡化开去,她看墨砚以匙喂水。自己捏住瓶子,把药倒在掌心,她数过多次,每次都希望上次自己少数了,昨日还剩七粒,今日是六粒,一粒也没多,她慢慢将药一粒粒搁回瓶中,每粒落入瓶底,就发出一声清脆的 “嗒”,粒粒都敲在她心上。
  军医此刻又来检查,吴歆也跟进来了,袁宁望着军医一如既往的望闻问切,她对他道:“昨夜他的手动了一下。”
  吴歆讶然看她,她继续问军医道:“是不是有好转了?”
  军医却摇头说脉象不曾好转,问是如何发现的。袁宁说了,军医道:“或许是错觉吧?”
  袁宁吸了一口气,盯着他道:“不会是错觉。”
  她哭了一夜,眼睛血红,目光却淬闪发亮,军医被她一看,心底害怕:“回光返照也是有可能的。”
  “还不快下去!”吴歆见她目光顿时如利刃,忙喝军医下去。
  “这庸医,你别见怪。”吴歆对她道,看她亭亭立在那的身姿,只觉得耀人眼,胸口牵出一种痛楚,告辞出去。
  袁宁看他们出去,回坐下来,墨砚看她静悄悄的,眼珠好似是一颗水银,流滚不定,一时光华闪耀,一时沉若寒潭,最终像似凝了冰。
  墨砚有些胆怯:“小姐?”
  袁宁忽然对她道:“把羽翔叫进来。”
  “哎。”墨砚疑惑地答应着去。
  袁宁转首对着侯重茂却滚出一颗眼泪。药要尽了,难道他昨夜手指一动,不是因听到自己的呼唤?“回光返照”四个字刺痛了她的心,如果他真的死了,自己怎么办?早上刚计退吴歆一次,可他如今竟敢悄悄去睽,刚才离去他那眼神,她不敢担保他哪日会不会再来。她想到越国他曾强迫过自己的那一日,心便狂跳。其实这些天自己都很惧怕他,他越温柔她越害怕,只因他那眼神与当年一般无二。
  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虽然侯重茂对自己说过:“不管以后如何,你都要好好对自己。”可是没有了他,自己如何能好?
  她捏起他的一只手,轻轻划着: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含笑低低道:“只是为何我们老得这么快?”
  她放下他的手,顺着他的枕摸了过去,底下压着那柄镶金嵌宝的匕首,她抚摸着上面的字,有些苍凉的笑,那秋日的郊外,和他、墨砚、长乐、魏嘉国,大家在一起的日子多么美好。
  墨砚见来的时候,看她捏着那匕首,不由心惊:“小姐?”
  袁宁缓缓放下,转身轻轻一句:“你们来了。”
  她唤羽翔过来,静静取出御卫队令牌:“羽翔,魏队长不在这,以后卫队就交与你带头了,这牌子该给你。”
  羽翔大惶,不接跪地道:“这牌子是正牌,队长也只可带副牌,卑职不能接,此牌只能归娘娘和陛下。”
  袁宁垂了头,墨砚慌慌然上前道:“小姐,你要做什么?”
  袁宁抬首,仿佛气定神闲:“我只不过做一些最坏的打算,你们不用担心。”
  “皇后娘娘,事情不至于此。”羽翔想安慰,却又觉得艰涩。
  袁宁嗯了一声:“你放心吧。只是时局艰难,我先说着以防万一罢了。你下去吧。”
  羽翔对墨砚使着眼色,方才慢慢退出门外。
  “好姐姐。”袁宁又唤墨砚,“你放心,我轻易不会做出傻事。”
  她扭头看侯重茂,喃喃道:“只是如今,不得不做一些打算啊。”
  “我项上那块玉符,你知道重要性,日后有机会你带回去给太上皇,让他交给新帝,不管怎样,此符不能流到外人手里,给晋国带来祸患。”
  “小姐,这符是陛下给你的,我一个奴婢,焉能拿的?要送也该你自己送过去!”墨砚如何肯听这样的话。
  “我是想替阿茂送,可是我是回不去的。”她眉峰立锁,开始呜咽,若到自己要送玉符的日子,阿茂便不在了,自己如何独活?侯重绪又岂能放活着的自己过去?“你不一样,你能回去,你到时候和他们一起送我们回去。”
  “我是穿着晋国甲衣来的,你们替我收拾好。若有那一天,让阿茂穿他的金龙战甲回去。”她的声音透着无法言喻的哀凉,却又带着无限沉溺温柔,“阿茂是皇帝,无论如何也要送他回故土去,他一生荣光,他要堂堂皇皇进帝陵。我是他的皇后,我要跟他一起回去。活着我们过不去,死了,侯重绪会放我们过去的。”
  墨砚听她这样说,心中无限悲凉,萎顿在地,她紧紧抓着她的手,像再也不能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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