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舞+祀风师乐舞(九功舞系列)

第16章


通微回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嘴边带着微笑,“你还记得吗?”
千夕闷头在他臂弯里问了一句:“那时候我几岁?”
通微轻笑:“三岁。”
千夕捶了他一下:“三岁的事情,你还记得来取笑我!”
“你要吸血的时候,也是那幅样子,‘通微娘,我好饿好饿哦’,”通微低笑,“我虽有心不给你吸血,但是怎么抗拒得了你那副样子?好像我不给你吸血,是我天大的罪过,你天大的委屈。”
“你还笑!”千夕从他怀里挣起来,羞得找不到个地方钻进去,“你再笑我不出来了!”她准备躲到通微身体里去。
通微展颜大笑,抱住她:“我不笑就是了,”他还是托着她的后颈,认真起来,沉静地道,“我说真的,你刚刚成形,鬼气虚弱,如果没有一点血让你强壮一点,明天,我怕你经受不起阳光,不要恼,听话好不好?算是最后一次让你吸血?好不好?”
千夕怔怔看着他的眼睛,然后脸上一红,低下头:“你还当和孩子说话,用这样哄孩子的口气,”她话虽如此,却忍不住补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半个魂魄,你真的确定自己经受得起?”
通微微笑:“你当我是什么啊,死人吗?”
千夕低声道:“尽说一些不吉利的。”她乖了,乖了的样子和非夕一模一样,眼睛大大的,专注认真地看着通微,等着他发号施令。
通微依然扶着她的后颈,让她依附在自己的颈项上吸血,这一次千夕很听话,没有反抗,唇齿也格外地温柔小心,他怀抱着一个正在吸取他鲜血的厉鬼,心里,却有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慢慢地扩散,慢慢地蔓延……
过了一阵子,千夕抬起头来,唇边宛然有血痕,那样子本应很可怖,但是看在通微眼中,却是很可爱,柔声问:“够了吗?”
千夕变得鲜明而清晰,就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女孩,衣袂在夜里飘,似乎真正会带出风声一般。她点头,却似乎有点想哭,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
通微吃了一惊:“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不想,不想吸通微的血,不想吸血。”千夕用衣袖擦眼泪,忍不住抽泣,“我不想做……怪物……”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看着他,“就算重生为妖,也都是要吸血的,是不是?”
不忍心她为了这个而痛苦,却也不忍,明知道不可能而骗她,通微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
“我不想吸血……”千夕抽泣,她擦眼泪的样子像个孤然无助的孩子,被人遗弃的小可怜。
“你是不想吸血,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通微低声问。
千夕一震,迅速抬起头来,擦掉眼泪:“我不哭了,不哭了。”她含泪带笑扑过来,“我什么也不怕,就算是要吸血,我也跟着通微一起活下去!我说要陪你到老!”她突然静了一下,低声问,“通微,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什么?”通微问。
“我不只要陪你到老,还要,陪你到死,”她柔声道,“我现在什么也不怕。”
他微微一震,用手掠开她额前的零落发丝,心道――我曾经,答应过等你长大,就娶你为妻,却怎知,如今你是再也不会长大了,“等你重生为妖,我就娶你。”他低声地,很轻微地,也不容反驳地道:“我不管你有没有长大!”
不是不管,而是,你明知我不可能再长大,我永远只能停留在十五岁,因为我在十五岁那年就已经死去,但是你却愿意娶一个永远都不会再长大的,化身妖怪的女孩。千夕泪珠莹然,只低低地叫了一声:“通微!”
通微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对着非夕,却又更加温柔。
恐怖的厉鬼的黑夜,却是一片,令人心醉的缠绵温柔。
良久。
才听见千夕轻轻地问:“你得到了那些魂石,为什么,不早早让我出现?而要复生半个我,让我平白闹那么多笑话?”
“我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你复生之后,我就会消失,我害怕,你找不到我会难过的。”通微安静地道。
千夕无语,过了好一阵,才听见她用哽咽的声音笑道:“你当你的魂魄是狗皮膏药,把我的魂魄补了起来,自己就不见了吗?”她这样笑,还故意笑得很大声。
通微陪着她笑:“可是如果没复生半个你,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回人家的娘。”
千夕登时语塞,说起她是非夕的那一段,她就满脸发烧:“那是你把小孩子教坏的!”
“谁让你男女不分,看见了我,还是坚持要叫娘?”通微拿住了她的把柄,那把柄,就是非夕。
“难道你要我管你叫爹吗?”千夕跺脚,“我的魂魄,的确是依据着你的魂魄重生的,我本应依附着我的尸骨,现在重生之后只能依附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对我而言,就像我的尸骨一样重要!非夕她……她什么也不懂,当然要叫你娘。”
通微低笑:“好啦,爹也好,娘也好,我不计较,我现在只计较,你什么时候叫我相公而不是爹娘。”
相公?千夕脸上一红:“难听死了。”
做梦,也未曾想过,她这一生死去之后,依然有机会对着一个人说及婚嫁、孩子和爹娘。无论,这一切的梦,是不是只停留在眼前,至少,她此生,也像很多很多女孩子一样,幻想过幸福,希望着将来,
天,在逐渐变亮,太阳,快要出来了。
――***――
太阳快要出来了。
通微闭上眼睛,像对着非夕一样张开双臂,微微一笑:“进来吧。”
千夕轻轻地飘过去,在融入通微的身体之前,轻轻地,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潜入了他身体深处,通微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在潜入他灵魂深处的时候回眸一笑,无限温柔。
通微打开窗户,把窗沿上的鲜花放好,然后对着天色望了一眼低声道:“千夕,要看日出的话,要自己挣出来,我不懂得要如何把这具身体让给你。”
“我会努力的。”千夕低声道:“看到了太阳和白天,会给我更多的勇气吧。”
通微点头,此时天空已经破出了霞光,“来吧!”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灵魂深处传来一阵挣扎,比非夕那天懵懂地要占据他的身体还要痛苦,像要从他体内生生撕裂什么不可分割的东西。刹那之间,他就感觉到什么叫做凌迟。微微咬牙,他运上静坐调息的禅定功夫,努力什么也不想,他知道,如果他感觉到痛苦,千夕一样感觉到痛苦。一刹那之间,一片黑暗,像坠入了什么无边无际的地方,黑暗得连星星都看不见。
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霞光,不是星光,不是月光,是白天,白天的朝霞!
千夕站在窗前,日出的霞光,照得“他”满身金黄橙红,在背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前天空中,那一片极度的黑暗中破裂开的光,就像她刚刚从极度的黑暗里出来。那云层间出来的极灿烂极犀利的光,像金子铸成的一样,虽然无形,却燃烧着最坚强最有力的生命啊!对于所有已经死去的东西,可望而不可及的生命之光。
奢望,是奢望!不知不觉地有泪掉落在手背。她在死去那么多年以后,居然再一次,看见了――阳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太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浓密黑暗的云层里出来,看着它把旁边阴暗的浓云照成了朝霞,直到看到了不能再正视它,她才茫然用手去拦,抬起手来,才知道过去的五年不是噩梦,这只手不是她的手。
她的目光从太阳那里收回来,转而凝视着通微的手,那是她从小就看惯了的,握惯了的温暖的手。手的主人很无情,却惟独只对她一个人多情,他不在乎这世上的很多东西,惟独可以为她连身体都相让!转过目光,她看见窗台上细心摆好的花。
栀子花,雪白的,清香满地的栀子花。是她还是非夕的时候,推开窗户,第一眼看中的花,慢慢地、慢慢地用手去触摸那花瓣,一点一点地接触到了,她触到了花瓣的柔嫩,那种清新的、一折即断的鲜灵和脆弱,冰凉冰凉的。
有水珠掉在花瓣上,像透明的露水。
她举起手指,指尖上染着一点泪痕,原来活着的感觉是这么好,为什么当初她活着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花盆旁边一朵落花,她习惯地拾起来,要往头上插,插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通微的身体,微微一顿,她还是把栀子花插到了头上,对着窗口深深舒了一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天爷!我回来了!我活回来了!”
她这么大叫一声,远远的群山相应,纷至沓来的都是通微的声音“我活回来了,活回来了!”千夕呆了一呆,忍不住耍笑,再一次大喊了一声:“我要陪他一辈子!”
回声就四下相应,“我要陪他一辈子,我要陪他一辈子……”
“我要嫁给通微!”
“我要嫁给通微,我要嫁给通微,我要……”
这时候通微在她身体里说,“千夕!”言下有点懊恼。
千夕推开门到院子里去,站在阳光下,她转了两个圈,然后跑到莲花塘边去照自己。
水里是一个古怪的通微,是他孤意淡漠的容颜,眼睛里却是千夕笑意盈盈的眼睛,头上的男子发髻插了一朵鲜花,着实不伦不类。她指着水里的人大笑:“通微,你看见没有?你像个傻瓜!”
真正的傻瓜还不是你?通微看不见,但是猜也知道是什么样子,她还大囔大叫,要嫁给通微,让人听见了,不以为他疯了才怪!
笑了一阵,千夕抬起头来,却突然发现西风馆的寂寞,她笑了这么久,除了回声,什么都没有,诺大的西风馆,只有她一个人,天上,连飞鸟都不经过;地上,连爬虫都没有;水里,没有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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