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317章


    九岁到十六岁的楚悦容,活在他阴影的恐惧下,从来只是心理上的负担;十七岁的楚悦容,身心都遭到了他的折磨和屈辱,过得痛不欲生。
    时至今日,我细想起来,那也是在赵子都死后才开始的转变,在我怀上孩子决定嫁给司空长卿那天起,变本加厉的折磨,他在我的痛苦中寻找解脱。
    那段时间,他快疯了吧,赵子都死了,他心里的天枰失去平衡了吧,世界倾塌了半边的天空,他在窒息的黑暗里寻找生存的空间,却找不回迷失的自我,他快要活不下了吧?所以他杀了司空长期,所以他对我说:“我为你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什么你还能置身事外?这样是不可以的,如果我觉得自己的心很痛,你也要陪我一起痛才行。”
    原来,他颠倒红尘,只为了摆正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
    但是,晚月,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回不去的过去,哪怕此刻我们拥抱着,泪如雨下,也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晚月,你应该相信,这世上总有什么东西,是永远无法磨灭的,总有一种感情,无关爱恨,却能永远长存我们心中。
    你看,那天地日月,恒静无言;那青山长河,世代绵延,就如我们心中,曾经的爱恋,最初的梦想,从未离去,也从未改变。
    “晚月,我不再恨你了,请你也不要再恨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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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我终于发现,曾深爱过的人,早在转身离开的那天,就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当初竟以为彼此会爱到死。
  萧晚月问:“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将所有的一切放下?”
  我回道:“明日雎鸠坡下,你我决战。你赢,我与晚风从此离开,不再管红尘俗世;我赢,你就此退出关中,毕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如何,就用这方式,一战泯恩仇吧?”
  他将我推开,含怒瞪我,我静静与他回视,两人哭泣过的双眼湿润微红,眼角还残余眼泪。
  萧晚月大笑:“楚悦容,你果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狡猾的女子!”
  我也随他笑了,因为我知道,他的心里已经默然应下了我的约定。
  抬眼,触到他投注而来的视线,深情几许。捧起我的脸,他轻声道:“悦容,最后再让我吻吻你吧。”
  双唇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我以手掌挡住他的唇,将他的头推开几丝距离,道:“从现在开始,能亲吻我的人只有晚风,我的身和心都只属于他一人,适才抱你一下已是我最大的极限了,你可别得寸进尺哦。”
  与我对视了许久,他眉目微垂,淡笑,哀而不悲:“看来你现在心里真的只有大哥,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不语,此刻,沉默是对他最善意而婉转的回答。
  犹豫了半会,他迟疑道:“有一件事,是有关大哥的,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你既决定伴他一生,便有权知道。悦容,其实大哥的身体里——”
  我接话道:“我知道,他的身体里潜伏着另一种人格。”
  萧晚月一怔,随即苦涩道:“大哥竟连这个秘密都告诉你了,果然他跟我是不一样的,你们之间不会存在隐瞒和欺骗,这一点我始终不如他。输给大哥,我心服口服。”
  我别过脸微微苦笑,也没多说什么,随口问:“晚风的那种人格是一直这样,还是经历了什么……”问到一半我便止住了,暗暗懊恼,既然早已决定不过问此事,除非萧晚风亲口道出,如今又何必多此一举?
  萧晚月不知我的心事,回道:“大哥历来与寻常无异,唯一一次人格转变是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被人谋害死于边陲蛮族,宗亲里有位叔父窥视郑国公之位已久,想要篡夺大哥的继承权,就散布谣言,说大哥在十一岁时就已死去,死而复生必是妖孽附体。然后召集萧氏诸位权重的宗亲长老们,寻来一妖僧,说要当众揭开大哥的真面目。”
  我本想伺机撇开这个话题,可听萧晚月如此一说,心头顿时窦疑丛生,以前蔺云盖也曾与我说过此事,说后来晚风杀光了所有反对他的宗亲长老们。忍不住问:“那妖僧对晚风做了什么?”
  萧晚月道:“当日我并未在场,只听说那妖僧将一道灵符贴于大哥心房,大哥便昏死过去,很快又醒了过来,杀了那妖僧,随即大举兴兵讨伐与叔父勾结害我父亲性命的边陲蛮族,征伐回来后,便将所有参与谋反的宗亲长老们全都杀尽。”
  我沉吟半响,问:“你如何知道当初的晚风不是平时的晚风?”
  “是晚灯告诉我的。”萧晚月面色有点沉郁,“大哥在血洗萧氏宗亲时被晚灯看到,当时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害怕地喊了一声大哥,她说大哥那时却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不是她的大哥。”这也是在萧晚灯长大后潜意识里畏惧萧晚风的真正原因。萧晚月还说,那次事件过后,萧晚风昏睡了三日,再醒来,却浑然不记得那段时日他曾做过什么,众人这才察觉他的异样。只是此事隐瞒了下来,除了萧家两兄妹,也就只有萧夫人知道。我不由在想,那么,蔺云盖呢,他又知不知道?
  
****
  子夜将近,我也该离开了。萧晚月一路送我出去,送至蒹葭关下时,突然停住脚步,我疑惑回头看他,他问:“悦容,若是没有大哥,你还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我摇摇头,对他说永远也不会,就算没有萧晚风,我和他的感情早在赵子都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听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陷入沉默,然后歪着脑袋说:“刚刚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愿你离开,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你再爱上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笑着问:“那你想到了吗?”
  他点点头:“是的,想到了。”
  似玩笑,又似认真,他咧嘴笑道:“悦容,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我一怔,然后露出很大的微笑:“好啊!”
  他收起笑容,深邃的眼眸紧紧将我凝视,许久许久,别过脸,恨恨道:“你总是如此狡猾!”
  我但笑不语,自是明白他不会真的选择与我同死,因为他此刻肩负着萧家大任,而我怀着他兄长的孩子,是他兄长给予寄予生存希望的唯一动力,我们谁都舍不得死,也都不能死。萧晚月已不再是以前的萧晚月,楚悦容也不再是以前的楚悦容,不会再幼稚的将逝去的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活着,还有很多使命要去完成;活着,还有很多悲欢要去经历。我们都在改变,都在不断的失去中学会珍惜,在人生的无常中慢慢地找回一度迷失的自我。
  为自己而活,活出生命的色彩,纵然世已桑田,此志永不沧海。
  我道:“晚月,好好活下去吧,就算只能长居塞北,也别忘记萧姓赋予你的骄傲。”
  萧晚月道:“大战未定,你如何肯定我会就此退居赛北?楚悦容,做人别太自负的好。”
  我道:“那么,就让明日一战定输赢吧,看我如何将你萧家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让你从此终老胡阙!”
  萧晚月道:“彼此彼此,我必让你体会一败涂地的滋味,也好让你就此死心塌地与大哥归去,做你们的闲云野鹤去吧!”
  言罢,两人对视一笑,随之哈哈大笑,顿觉天地辽阔,心胸豪迈,前尘往事,诸多爱恨纠缠,尽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我摆摆手,道:“行了,也别再送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萧晚月道:“悦容,人生的这条路,我也只能送你到这路了。”
  我不由伤感:“晚月,保重。”
  萧晚月颔首:“悦容,保重。”
  我说:“在我转身后,你也转身吧,从今往后,谁也不必再看谁的背影离开了,就让再见,再也不见。”
  萧晚月道:“放心吧,这一次,你一旦转身,我绝不会再站在原地等你。”
  我微笑点头:“如此,便好。”
   出了蒹葭关,在劫和天赐焦急的迎了上来,见我无恙,纷纷舒了口气,随后问我谈得如何了。
  我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明日一战,必将载入史册,流传百世,所以你们俩今夜回去都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给我打足十二分精神上战场,我让你们两人做先锋,打头阵,到时候都给我放手一搏,竭力杀敌吧!”
  随后,我上了马车,懒懒的,斜斜地依靠在车架上,抿嘴淡淡地笑,却不知在笑些什么。
  马车哒哒上路,来时不带云彩,去时不沾尘埃。
  一阵风徐徐吹来,吹起了车窗垂帘的一角,我抬眼一看,却见那人只身站在蒹葭关上,渐渐模糊的身影,萧瑟在黯然寂寞的月光下,站成了一点孤独的苍白,慢慢地,慢慢地,被夜色覆盖,唯有空中那轮明月,亘古落照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突然,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我掀起马车的帘子,对着蒹葭关上拉长远去的身影,破生大喊:“萧晚月,你这个大骗子,到现在了你还要骗我,这次我绝不原谅你,明天我要让你好看!”
  骂完后,我放下帘子,仰靠在马车里急促地喘息,眼泪,在脸上猖獗。
  天赐在前面策马,不知嘀咕了什么,在劫便走进车厢内,单膝曲地,默默地半蹲在我面前。我说:“在劫,借我个肩膀用用吧。”他说:“好。”我埋首在肩膀上,碎碎自语:“很早很早以前,我曾跟他说过,再见,是为了再次相见,这一次我跟他说,再见,是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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