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320章


其人一生,来自对自由,对命运的一种追求,来自对平庸,对暗淡的一种征服。前尘尽了,轰轰烈烈已归入平淡,携手归隐已是不舍不弃,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愧于“活过”二字。
  在劫却说,萧晚风是个可怜人,他在位萧晚风可惜。 
  可惜什么?萧晚风的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觉得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此刻的我,理应心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而不是忐忑不安。
  是的,我对自己说,只要在劫明天离开了,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萧晚风醒来了,问:“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提起他的手放在唇前亲吻,我装作轻松道:“刚刚在甲板上遇到了在劫,他说不去桃源了,明天靠岸后就下船,我们便尊重他的想法吧,你也别强留他了,好么?”
  萧晚风静静看我,我回望着他,自己亦不曾察觉,眼中带着虚弱的请求。
  宽厚的大手抚过我的头,他叹息道:“别总是胡思乱想,明天我会让他下船的。”
  我的心微凉,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是让在劫下船,却未言明让他安全离开。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在劫,哪怕是我最大的请求,他都视而不见?
  这个以为并没有问出口,因为曾经问过,以前得不到答案,以后也不会有答案。
  无论在劫还是萧晚风,对于此事总缄默再三,言辞前所未有的一致,永远都是那一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一次将是我最后权衡在丈夫和弟弟之间的难关,若过去了,相安无事,若过不去,谁死谁伤?
  暗自下定决心,明日定要拖住萧晚风,以便让在劫全身而退。
****
  七月四日,天色阴沉,盂兰节已至。
  盂兰由来,民间有传说,阎王于每年农历七月四日开鬼门关,放孤魂野鬼行于阳间接受供祭。七月十五子时,重关鬼门,所有鬼魂返回阴间。故七月又称鬼月,十四至十五子时,乃是一年到头至阴之时,百鬼盛行。
  在劫下船之后,我以七月半祭拜萧家祖先的习俗为由,留萧晚风、长乐郡主和蔺翟云三人于船上祭祀。焚烧冥纸香火以及祈福消灾时,亦时时不忘窥测三人去向,稍有异动便寻各种原由拖住。
  萧晚风于火盆中焚烧纸钱于先祖,与我说起萧家列祖事迹。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父亲,当年的老郑国公。为了救他,老郑国公不惜以割肉而饲子,苟全病子于人世,庇佑萧氏基业于万代。
  “父亲在世时曾找人测算萧家运程,相士批有签文:‘金麟岂是池中物,一朝风云便化龙。龙吟九霄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我父亲听了很高兴,之后我便出生了,他认定我就是那命定化龙的孩子,将为萧家带来福泽,对我百般期待,然而我的身子不好,啼哭声什弱,总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所有看过我的人都说,这孩子恐不长命,宗亲们无不失望,第二年晚月出生了,是个健康又充满活力的新生儿,大家又找到了希望,只有父亲不曾放弃,仍一心一意栽培,所以我一直努力,唯独不想让他失望。”
  言至此处,萧晚风眼眶微红,向来极少在人前表露情绪,是因肩负着太多重任和期望,故而将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然忆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父亲,又如何再能冷静自处?
  我轻抚他的脊梁,柔声安慰:“你已能人所不能,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必然以你为荣。”
  萧晚风道:“不,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十一岁那年,我早就已经死了。”
  不忍他难过,我连忙道:“不是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怎会对你失望。”
  熊熊燃烧的火盆,将萧晚风的脸映照出一圈圈诡异的红晕,“父亲之所以费尽心思让我活下来,是因为……”
  久不见他道出下文,我问:“是为了什么?”
  蔺云盖在身后道:“事实真相不免残酷,悦容若真想知,便让我来告诉你吧。”
  身为萧晚风的妻子,焉能不想知道所有与他相关的事?于是俯身在前,虚心倾听,便闻蔺云盖道:“当年为老郑国公测算萧家运程的相士,就算窥得天命,却只说了一半,下一半故意隐藏。”
  我奇怪问:“他何故藏掖着不说?”
  蔺云盖道:“诸如我等相命之士,流传一种说法: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天机不可道尽,凡事太尽,性命势必早尽。”
  我了然点头,道:“那么下一半批文,想必是云盖先生算出?”
  蔺云盖颔首,我看了看萧晚风面色,见他又恢复往日神态,稍微放下心来,继而请教下段批文为何。
  蔺云盖道:“游梦骤醒转头空,不见丹青照九州。金碧龙殿全作土,独留青冢向黄昏。”
  我眼皮一跳,惊问:“何意?”
  蔺云盖长叹息:“言下之意,帝业短暂,山河尽失,萧氏一门,断子绝孙!”
  如此骇人听闻,我大惊失色,长乐郡主闻之,也声色俱变。
  萧晚风一手创立大昭,扫荡六合,归乱世于一统,历史功绩可谓登峰造极,在世人皆以为大昭江山固若金汤时,却转瞬土崩瓦解,一切皆应了那句“帝业短暂,山河尽失”,看来算命之说全非无稽之谈。”
  然“萧氏一门,断子绝孙”又如何可能?
  若此说为真,想来以萧晚风这等不认命的性格,必是他扭转乾坤,改天换命了。
  不知何故,我竟莫名其妙想起历年来萧晚风不合个性之举,例如当年他用尽手段似火不让萧晚月与我一起,又如今日这般费尽心思要取在劫性命。萧晚风生性向来豁达,山河变迁、改朝换代也仅付诸一笑,因何唯独对这两事如此执拗不可变通?莫非其中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干系?那么他当初明知我为他命中不祥之人,仍坚持娶我为妻,又是出自什么目的,与萧氏改命是否相关?
  思之愈深,我心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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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而易见,预测萧家运程的签文鲜为人知,否则长乐郡主听后也不会如此大惊,果听蔺云盖道:“只有老郑国公、晚风和我三人知晓萧家灭门之命。”
  如此老郑国公当年割肉救子之举便不难理解,父与子何等相似,皆是不认命着,逆天改命,也要子子孙孙繁衍下去。只是一事令我不解,老郑国公此举可谓父慈仁义,何故萧晚风提及此事却神态有异,而蔺云盖又有“事实真相不免残酷”之说?
  刚要询问,外头传来杂音,乃是外出置办物资的随从归船了。
  不知不觉已过去些时候了,我望向窗外,才知时值晌午,在劫是黎明时分离船,此刻想必已然走远。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我笑了笑,绷紧精神不由松懈下来,疲惫感随之而来,对于方才疑问也没再追问下去,想着来日方长,自有时间相问。
  先前忙于祭拜,此时才觉得饥饿,于是让人撤了香烛供品,与萧晚风回房用膳。
  餐毕,困感骤然来袭,竟让人把持不住,我唯恐睡后看不住萧晚风,怕他临时变卦,颁下追杀令,便难为自己,强忍困意。萧晚风见我神色萎靡,道:“累了就睡会儿吧。”我摇了摇头,坚持与他说话,催促他快些让人抛锚起航,也好早日回到桃源。若是船离了岸,纵他有杀人之心,也力所不能及。
  萧晚风说:“好,等办完最后一事,便会开船,让你早归桃源,永避乱世纷争。”
  想问他要去办何事,却苦无力气开口,眼皮如挂铅垂般越来越重。
  这非寻常困意,便知自己中了迷药。枕畔之人,竟对我下药!
  萧晚风静静看我,面容冷峻而又坚决,似有一种决心,虽死而不悔。
  万般悲怆上心头,我无语凝噎。何故他会流露如此表情,仿佛相隔遥远?
  他站了起来,捧起我的脸在唇上落下一吻。像做梦一样,亲吻直到双鬓斑白。天涯水湄,日日朝歌,唱的想必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场梦的传奇。然此梦回几时醒?那双幽深的眼睛,却渐渐模糊在视线里,我惊慌不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留:“别走……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
  他说:“睡吧,悦容,睡醒了,你的命,我的命,都将改变。”
  我再也拉不住命运的线条,手指从他的衣袖无力滑落。
  黑暗獠牙吞没意识,迷迷糊糊似听见他在耳边轻说:“若要改命,必以载体换命,承接其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老病死。以物易物,以命换命,天地法则,恰如市井买卖,又是童叟无欺,又是有失公允,却永无无偿交易。悦容,别怪我,我已没得选择……”
  似曾相识,记不得谁亦曾说过,人世法则,如此残忍。
****
  风声,水声,雨声,浪涛声,伴随着一抹呼唤声,由远及近,有人轻拍我的脸颊,“夫人,你醒醒……”
  睁开双眼,蔺翟云的脸出现在视线中,神色担忧,我大喊一声晚风,惊坐起身,紧紧攥住蔺翟云的手急促问道:“先生,可曾看见晚风!”
  蔺翟云摇头道:“我自房中出来,四下寻找,不见萧晚风和叔叔,长乐郡主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觉异样,前来此屋寻你,却见你躺于榻上,百呼不醒,一经把脉,才知你中了迷香散,便以银针将你唤醒……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叔叔他们都去了哪里,你又如何会中迷药?”
  “不好,晚风去杀在劫了!”我挣扎起身,不顾蔺翟云询问,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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