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烟情似梦

74 第七十四回 男儿强忍泪 追根寻溯因


灵堂很快就布置好了,裴孝杰终于也穿得体体面面地被安置在了灵堂后面。原本因为要操办之璇的婚事,家里好多地方都挂起了红灯笼,贴起了红喜字,可现在,全部都换成了一片惨白,一夜之间,裴府上上下下都犹如下了一场大雪一般,冷彻入骨。
    消息也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引来了街头巷尾的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吊丧的也都挤破了门,大多是朝中与裴孝杰同朝为官的,也有一些昔日旧友,顾家是第一个上门的,由顾文轩父子亲自而来,沐平栋也马上送了白礼过来,而那个口口声声要与裴家结亲的林浩,却反倒悄无声息了。
    也幸亏裴武阳已做好了安排,他的回来,让裴家上下吃了一颗定心丸,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上上下下地忙碌。他毕竟在军队里见过比这更大得多的变故,所以纵然突然,倒也总算能够应付。
    裴夫人已经醒了过来,在灵堂前坐了会儿,终究是因为哀伤得撑不住,又回屋休息了,裴武阳忙中抽空去看她好几次,母亲已完全有点傻了,看见他,只是呆呆地直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这一夜之间,她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完全是个暮年的老人了。
    而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肩上的担子已变得无比的沉重,得负载起整整一个家的重量,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固执地坚持自我了。
    皇帝也派了贴身太监来,夏嫣然便也跟来了。他们的到来,在裴家可是大事。李姨娘忙要叫人到后院去请裴武阳。
    夏嫣然阻止了她:“邵公公,你看他们忙成这样,咱们就不给人家添麻烦了。您先去喝茶,我去把裴武阳叫出来,别拘那么多礼了。”
    “自然都听郡主的。”
    邵公公点头,接着便有人领他去待客室喝茶了。
    李姨娘忙不开身,便让小丫头领着夏嫣然。二人绕过长廊,往凌霜院而去,一路上,夏嫣然又问了些事后情况。
    “老爷突然一走,夫人也垮了,要不是大少爷及时赶回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丫头红着眼圈道,“老爷平时不苟言笑的,但不亏待下人,我们心里都很敬畏他。真不想到他会死得这么惨!”
    “怎么惨法?”
    “唉,从山上滚下来了,又泡进水里,反正……都认不出来了!”
    二人说着,来到了凌霜院,但守院的下人却说裴夫人已经睡下,裴武阳刚走。
    “大少爷是往花园方向走的,也不让人跟着,大概想一个人静一静吧。”
    夏嫣然忙道:“哦,那我去找他,你们去忙吧,不用跟着我了。”
    说着,她便离了众人,独自往花园走去。
    裴家的花园并不大,此时虽然未入冬,却皆满眼素色,夏嫣然延着小石子路走,来到园子中部,隐隐地看到了花圃边上凉亭的一角,她放慢了脚步,拐了个弯,看到了裴武阳。
    裴武阳坐在亭中,似乎正在等着什么,又似乎仅仅是坐着。他的右手搁在石桌上,左手托着额头,侧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过了会儿,夏嫣然正打算要不要现身打个招呼时,却见他左手微微一抬,手指轻轻地延着鼻间眼角抹了一下,滑过了脸颊。接着,他右手也抬了起来,匆匆地又擦掉右边来不及收进的一滴泪珠,可是随之,泪珠像收不住似的又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让他根本来不及一一擦去,最后,他只好用整个手掌捂住了眼睛,她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尖下薄薄的嘴唇已被牙齿用力地咬出了白白的痕迹……
    他坐在那里,身形仍然稳重,但是那抑制不住轻轻颤动的肩膀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悲伤与无助,那收不住的泪水延着他的手掌,划过脸上的皮肤,从手心中仍然滴落了下来,落在了石桌上。
    自从父亲出事后,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恶耗,也不能像母亲和弟弟妹妹一样尽情悲痛。家中上下里外全部都要他一个人安排布置,从宫里到朝廷,客人是一拔一拔地来,而家中像样的能应酬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可是此刻,他纵然再坚强再隐忍,终究也是撑不住了……
    夏嫣然低下了头,不忍再看,从小到大,她都很少哭,她以为那是自己与普通姑娘的不同之处,她向来欣赏自己的坚强与乐观,原来此刻才发现,只不过是因为她没有碰到真正的伤心事。
    悄然地往后退去,她知道此时此刻,裴武阳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因为那根本没有用,谁也替代不了他心中的伤痛,何况他必然也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所以她还是走开的好。
    可是,身形才一动,便听到裴武阳低沉略哑的声音:“谁?”
    她微惊,尴尬地停住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大大方出去呢,还是努力扮一个善解人意的角色?
    他希望她怎么做?
    应该是善解人意吧,谢云雁不就是那样的吗?那是他心仪的姑娘,温柔又顺从,而她,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所以她要上前劝吗?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呢!
    胡思乱想间,竟然一时站着没有说话,然而已经有人替她回答了。
    “是我,大少爷!”
    原来是裴家的家丁,夏嫣然立刻又躲回了树影里,探头望了出去。
    裴武阳站了起来,他除了眼睛有点红外,神色早就如常了。
    只见一个家丁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四个躲躲闪闪地男人,一见裴武阳,他们都脸色一变,腿软得迈不出脚步。
    “我找到抬轿的阿全了!”那家丁回头厉声地道,“还不快过来!见过大少爷!”
    扑通扑通!他们全都跪了下去,在石板上不住地磕头。
    “大少爷饶命!大少爷饶命啊!”
    裴武阳下了凉亭,来到了他们面前,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便对那家丁说:“你先下去吧,暂时不要让任何人过来。”
    “是。”
    那家丁退下去了。
    裴武阳这才重新回过头来,冷冷地道:“别磕了,我有话问你们。要是不老实回答,自然是知道有什么后果!”
    “小的不敢!”
    “现在你们把昨天的事情源源本本跟我讲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是,大少爷……我们,我们其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先一切都好好的,我们抬着老爷往尚书府走。可是才没走多久,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莫名其妙地突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远看着像鸟,近看才发现是个人!那人……那人是飞下来的,袖子张开了,有这么的大……就这样不知道怎么扬了一下,我们就一下子全晕过去了!”
    “你们有没有人看清楚,那黑衣人的样子?脸也好,手也好,有什么特征?”
    他们面面相觑,都摇摇头:“太快了,根本看不清,只知道他很高,很瘦,脸上应该没蒙布,皮肤黑黑的,那身手,简直没人比得上。对不起,大少爷,我们实在,实在……”
    裴武阳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又道:“那后来呢。”
    “后来等我们醒来,天已经黑了。躺在郊外的山腰里,老三的腿还断了,轿子就扔在不远处,可是老爷却不见了!我们吓得半死,在山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爷,只好互相搀扶着回去。半夜城门关了,我们没法进来,一直在城外挨到天亮。”
    裴武阳厉声地喝道:“既如此,为什么不马上来报信?”
    “对不起,大少爷,是我们的错!本来也是要赶过来的,可是路上都听到大家都在讨论裴老爷过世的消息,传得很可怕,我们脑子进了水,竟然怕大少爷迁怒于我们,于是……于是都躲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少爷,您原谅小的们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裴武阳气得一脚就踢向那个回答问题的叫阿全的肩膀上,他这一脚力道可不轻,那阿全惨叫一声,往后直跌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住,大口地吐起血来,其他几个吓得更是没命,跪倒在地看也不敢看他。
    “你们知不知道,这一拖,那黑衣人可能早就远离京城,要找起来更难了!我要如何去查爹的死因?”他握紧拳头,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不对眼前这些无知的人下手,“爹平时对你们也不错,为什么要如此是否轻重不分?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地上的人痛哭流涕,只是嗑头。
    “滚!都给我滚!”
    他们忙连滚带跑地都跌跑着出了花园。
    这边裴武阳已气得在旁边的大树上,石墙上又打又踢,惹得树叶碎石如飞起来的灰尘一般,他从来没有这么狂暴过,吓得夏嫣然忙蹲下身子,以免被碎石打倒。
    不过幸好,他突然停了下来,喘着气,手上都是血,脸上,也布满了汗水和泪水。
    他的眼睛,却仿佛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变得亮了起来,喃喃地自语道:“黑衣人……黑衣人……难道是他?”,随即,他很快抬起手使劲地把脸擦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便大步地走离了亭子。
    夏嫣然一愣,忙忙地跟了上去。
    要不是裴武阳此刻心神大乱,怕是早就发现了她了。
    不过此刻他所有的意识都被那个劫父亲的黑衣人所占据,跑回岚华苑,他匆匆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随意抹干净了手上的鲜血,便又匆匆地走出门,直接来到了前厅。
    “大哥!你去哪里了?邵公公来了,还有郡主,咦她人……”裴文进正站在门口,一见他忙不迭地说。
    “我有事要出去,这里你暂时看管一下。”他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话音未落,已经走出了门。
    “大哥!你去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裴文进在后面急得直喊。
    然后,他突然又看见一个人影从屋子里快步出来:“你大哥呢?”
    “他刚刚出去……”
    “哪个方向?”
    裴文进将手一指,夏嫣然也立刻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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