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烟情似梦

台下的谢云雁都看傻了。
    虽然今天心里是有点隐隐不安，总觉得不太对劲，可是万万没想到，裴哥哥竟然如此出乎意料地去挑战哥哥。
    他到底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她不懂武功，可是她也看得出来，台上的二人已尽了全力，刀光剑影，已完全辩不出人影来了。底下的老百姓都看呆了，她也更怕了，她真怕他们会互相伤到。
    她要挤过去吗？要不要看得更真切一点，或者有机会阻止？
    心念一动，才刚要迈步，猛的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随即，便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别过去！”
    她惊呼一声，本能地回头。
    黑色的斗篷，鹰鸷的眼睛，眼角可怕的疤痕……
    “你……”她大惊失色，第一个反应就是跑，然而手腕一酸，一只大手已经用力地扣住了她。
    她睁大眼睛，用尽全力，身子却仍然被动地往后倒。
    倒在那人身上。
    那人也站着不动，任由她靠着，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二个挨得比较近的看客而已。
    “昨晚上为什么没有来？”他在她耳边轻轻吹着气，“我等了你一晚上！”
    她全身发抖，骂道：“你这个畜牲，你怎么还没死？”
    “我舍不得你啊！特意来找你的！”
    “你的武功都快没了，还敢来？你打得过这么多人吗？”
    “那些人我打不过，对付你，却没有问题。”他撑开头鏠，轻轻地搂紧她的腰，“这些天来，你可想我？”
    “你放手！你再敢碰我，我马上大叫！这儿人太多，你逃不出去的！”
    “你叫啊，没事！我期待你大叫！等你一叫，你的情郎就会听到，到时他手忙脚乱，一不留神就会被你哥哥打败了！……你不要以为那个狗皇帝真的会为谢家平反，你错了！他只会把你们全杀了！看到了吗，老百姓中，还有城墙里，全是乔装的士兵！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你哥哥就死定了！”
    “你……你胡说！你别想吓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不相信？那么我再告诉你，那个张妃的事！不要以为搬出我老爹来，她就会乖乖地听话！这世上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碰到了情字就无可理喻。她可以因为爱老爹而答应帮谢家说情，自然也可以因为恨老爹而置他于死地！不过……今天这局面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会是老爹上场，但谢云鹰也不错，顺便赔上一个裴武阳，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她听得满头冷汗，身如堕深渊：“你，你对张妃说了什么？她……她又对皇上说了什么？”
    “你猜呢？那女人都要死了，她自然是想情郎陪着她一起……当然有多恶毒就说得多恶毒！”
    “那是你爹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爹？他把我当过儿子吗？我为什么要把他当爹！来吧，我的小子规！”他又笑了，轻轻地道，“乖乖地站在这里，看这一幕好戏吧！放心，有我在，你安全得很。”
    “不用你假好心！如果裴哥哥和哥哥有个三长二短，我绝不独活！”
    “哦，你这是在表现你的贞烈吗？你别忘了，你早就没有资格做烈女了，从我们重遇的那一天开始……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聂闯！”她眼角滑下泪水，绝望地道：“你一定会有报应的！”
    “啊！”
    台上，谢云鹰低喝一声，终于挡不住裴武阳的猛烈攻击，剑光一滞，整个人都向后倒了出去，差一点跌在地上。
    他毫不犹豫地又起身向他冲了过去。
    片刻后，只听砰地一声，谢云鹰再一次摔了出去，这次摔倒在了比武台的边角上，差一点掉出去。
    裴武阳却笔直地站立着，衣角飘扬。
    “你还是认输吧，你打不过我的！”
    他冷冷地说。
    谢云鹰撑起上身，怒视着他，骂道：“你他娘的废什么话？”
    然后他竟然一骨碌爬起来，再次提剑，不顾命地向他冲了过去。
    “云鹰，裴大哥！你们不要打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台下的沐筱慧哭叫了起来，“裴大哥，你疯了！你为什么要下这么重的手？”
    她的哭声完全被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台上这令人窒息的二个纠缠的身影所吸引。
    谢云鹰简直完全不是在打了，就像小孩子打架般耍无赖似的抱住了裴武阳的腰，裴武阳一时也挣脱不开被他压倒在地上，二人在台上一阵翻滚，竟滚到了最北边的角落。
    这是整个比武台最冷僻的角落，也是离北门最近的一个方向，由于太冷僻，所以下面的看客也不多，显得很是冷清，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滚过去，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比武台的边沿。
    就在这一瞬间……
    快得让人几乎不能眨眼的瞬间！
    就听到谢云鹰一声大叫，只见他玄色的身影如一只鹰一般突然直飞了起来——众人看到裴武阳终于发狠了，用力甩开了他的纠缠，同时右腿一抬，将他往外送飞出去……
    也就在同时，
    坐在行宫上的皇帝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叫道：“来人！截住他！别让他跑了！”
    随着皇帝这一叫，百姓中突然一片哗然，犹如风起云涌般，训练有素地如潮水般竟然汇聚起一片人墙，迅速地向北面包围过去。
    这些百姓，都是乔装的士兵！
    而此的谢云鹰已稳稳地落在较远处的屋顶上，只见他毫不犹豫，连回头也没有，仿佛早有准备，几下起落，就向北门飞一般的跑去……
    只是虽然他们已配合得最好，北面虽然人少，但却也仍有不少潜着的好手，他这一动，立刻有几十个人也同时飞上了屋顶，向他没命地追去……
    裴武阳也站了起来，一提气刚想也追过去帮忙，突然感到左右二面劲风拂面，他只好将身子一矮躲过，随即又有三四道的掌风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他劈手挡住了左右二边的进攻，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身后那一掌了。
    很快，他就被十几个便装的侍卫劳劳地制住了。
    “裴将军！”那些人用刀抵住他的喉咙道，“皇上说了，这抓反贼的事，就不劳您操心帮忙了！”
    “放屁！”他终于也粗声破口大骂。
    谢云鹰已跑到了北门下面。
    但他过不去了！
    城门其实并不高，以他的轻功，要在平时，是完全可以轻易地翻过去的。
    此时后面追赶的人已经逼近，他要是再不运功翻过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出不去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而是，因为有一只羽箭从城墙的箭孔中嗖地一声射了下来。
    他一扬手接住了箭。
    另一支箭随后也准确地射了过来。
    他飞起一脚将箭打落，又马上低头躲过了另一支。
    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追他的人已经停止了脚步，只是围成了一个极大的圆圈，诺大的北门口，竟然自动地留出一大片的空地，只有一个玄色的身影，在层层的箭雨中从屋顶上翻滚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云鹰！”
    裴武阳狂喊，也不顾顶着自己的刀尖了，身子一缩，用手肘用力地狠狠地撞开左边的人，任由那刀尖划过锁骨，毫不知痛似的，又一拳打开了右边的人。
    可他只迈了二步，又被好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滚开！”他通红了眼睛。
    那些人被他慑人的样子都吓得一怔，趁这空档，他已经在刀尖中飞跃而起，双足在比武台的边沿上点了一下，便飞落了下去。
    “抓住他！”
    那些人反应过来，立刻纷纷追了上去。
    裴武阳悲愤地完全顾不得了。
    他用最短的时间让云鹰了解了危险，二人配合着演出了一场打架戏，然后看准地形，找好最有利最快的路线，帮着云鹰逃了出去。
    但是他们二个的力量，还是太小太小了！
    云鹰武功再好，终究只是人而不是神，这层层早就设好的关卡，根本不是他一个人可以闯过去的。
    所以等裴武阳赶到拔开人群时，看到谢云鹰已倒在地上，他的身下全是一大滩的血水，四周都是被他打落的散箭，但他的背上，肩上，手臂上，也都被箭射中了。
    那箭还源源不断地射下来。
    他半膝跪着，右手竟然还拿着剑，竭力挡着一支又一支的飞箭……
    他玄身的衣服已完全被血水浸透了！
    “云鹰！”
    一声凄冽的喊声从人群中响出，随即，一个粉色衣衫的少女从对面冲了出来，伸开双臂扑到了他的身上，用身体贴住了他的胸膛。
    是沐筱慧！
    一只羽箭从空中落下来，深深地落入了她的后背中。
    原本已经昏昏沉沉的谢云鹰一个激伶，竟然清醒了过来，望着怀里的人儿，她美丽的粉色衣衫与自己的血混在了一起，泛着一片刺目的鲜艳。
    “云鹰！”沐筱慧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试图用自己纤小的身躯将他整个地包住，将苍白的脸埋进他怀里，“云鹰，没事的！我帮你挡住这该死的箭！”
    说话的当口，又有二支箭射进了她的身体里。
    “笨蛋！你在干什么？”
    他怒吼一声，反手一抱，用力将她压倒在了身下，可是，怀里的人已经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那从娇躯里流出来的汩汩血水早就把他的双手染红了！
    “筱慧！”
    裴武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太快了，快到他都来不及反应。
    他身形一闪就也要冲出去。
    一个人却死命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裴武阳！你站住！你去有什么用？你除了送死有什么用？已经太晚了，他们死定了！你给我站住，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夏嫣然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喊着，用尽全力抱住他，她终究是学过武的，裴武阳一时也甩不开她。
    其实他知道她说得对，已经太晚了！
    来不及了！
    在一片血水中，谢云鹰紧抱着沐筱慧的二个身影，终于一起缓缓地倒了下去！
    谢云雁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切。
    已经没有任何的言语可以形容她在此时此刻的愤怒和疯狂了。
    聂闯仍然劳劳地扣着她，简直是整个人儿将她搂进了怀里，然后手臂一用力，似乎想把她拉转身过来，不让她看到这一切。
    她也没有反抗，僵硬地任他拉回了身，面对着他。
    “子规……”
    “啪！”
    才讲了二个字，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扬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聂闯完全没有防备，被她打了个正着，而谢云雁也一下子挣扎了出来，转身就跑。
    她跑得极快，就像要飞起来一般，就像身体已经不是她的一样。
    “子规！”
    聂闯急忙也跑过去，一手搭住她的肩，试图让她停下来。
    谢云雁转过身。
    啪 ！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她几乎已近似疯了，打完后就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又跑向了远处。
    而此时在行宫楼上，沐平栋已经老泪纵横地在皇帝的脚边不住地嗑头。
    “皇上，老臣求你……求求你……不要再放箭了。筱慧……是无辜的，看在您从小看她长大的份上……皇上求您停止放箭罢……筱慧，我的孩子啊……”
    平时威风八面的老王爷，此时已泣不成声。
    皇后在一边悄悄地抹着泪，终于劝道：“皇上，我看也差不多了……”
    皇帝沉着脸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但还是举起了右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谢云雁终于跑到了，她没有武功，也完全心力交瘁。
    “哥哥！哥哥！”
    她拔进人群，狠命地向前走着，她好累，好难受，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只知道，她的哥哥，唯一的亲人，就在前面，就在等着她！
    “哥哥，等等雁儿！雁儿和你一起！”
    她喃喃地喊，眼睛里明明没有泪水，却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晃，所有的人都在狞笑，在层层的人群中，她吃力地推开所有，一直看到那地上流过来鲜红的血水！
    好多的血水……好晕，好难受……
    哥哥！哥哥！
    她看到哥哥了，那黑色的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的身体，躺在地上，安静得不像话。
    “啊！——”
    她狂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哥哥！”
    “雁儿！”
    裴武阳终于也看到了她，她正跌跌撞撞冲向了那仍然稀稀落落的箭雨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狠狠地拉开夏嫣然，飞跑过去，一把将谢云雁抱在怀里，将她整个扑在了地上。
    “哥哥！走开！我要去找哥哥！你放开我！你是谁？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去找哥哥！哥哥！哥哥！”
    她尖叫，在他身下扭动，挣扎，哭喊……
    他没有松开一分一毫，反而将她护得更紧更密，他的眼泪，也完全地混透了她的脸庞。
    天空中的箭雨已经慢了下来，纷纷停落在他们四周。
    谢云雁完全哑了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所有意识也飘浮了起来，离了她的身体，如这乌云遍布的天空一般，黑沉沉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一个黑色的带着头篷的人影，原本也是跟着她飞跑过来，直到裴武阳救了下她，他才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眼神渐渐复杂，表情也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怆痛！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他的姑娘，如此伤心如此绝望，这，真的是他要的结果吗？
    而场中，谢云鹰也仍抱着沐筱慧，侧躺在地上，沐筱慧则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紧闭着双眼。
    二个早已没有呼吸的人儿，互相并排依偎着，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