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烟情似梦

    裴武阳起身往另一面走去，那儿坐着几个年轻的官员，他来到一个人面前，朝他打了个招呼。
    “顾兄！”
    那官员正是翰林院的顾言，也是之璇的未婚夫，本来现在他们已成亲，因为父亲的变故而拖延了下来。
    顾言见到他也有点吃惊，马上站起来：“裴将……裴兄！你也在？”
    “是啊，顾兄现在有空吗？”
    “当然。”顾言是聪明人，即刻明白了，朝着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同他走了开去。
    二人来到无人处，裴武阳也不多绕弯：“顾兄，可否帮我打听一下，今天皇上有没有做其他安排？”
    “这话何解？今日自然是比武。”
    “我的意思是，今天听说是铁将军负责安全，怎么没见他在皇上身边？其他地方我也没见到。”
    “是吗？我没留意。”顾言随口道，“大概走开了吧，今天百姓人虽然多，但也不至于会有危险？这比武还挺精彩的，台上的，是你朋友？”
    他点点头。
    “那我去问问，问到了就通知你。”
    “多谢！”
    他笑笑：“举手之劳而已。”
    台上的云鹰此刻碰到了一个好手，二人相斗正酣，看得出云鹰打得很过瘾，对方也不赖。他对江湖人并不熟悉，但看身手，也知道并非默默无闻，此时已是第十二场，难道是他多虑了，那些江湖好手，都是安排在后面登场的吗？
    不过云鹰今天应对很沉重，他的长剑在对方的判官笔中，收放自如，灵活致极，在相峙了一会儿后，那人就被笼罩在剑影之下了，云鹰已掌握了主动，最后，以一个漂亮的跃身，从半空中一剑刺入，顶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人的判官笔掉了下来，面如土色。
    这下子连原本坐着聊天的官员也都站了起来用力拍手，百姓们更是人潮涌动，终于有了一点点像比武的气氛。
    那人灰溜溜地下去了。
    谢云鹰意气奋发地收了剑，他毫无疲态，反而更显精神了，他笑着向众人抱了一下拳，回头对着台边站着的考官道：“下一场！”
    考官也看得有些呆，这才惊醒过来，忙叫传下一个。
    上来的是一个又粗又黑的铁塔般的壮汉，一身横肉，一看就知道练外家功夫的，这种人虽然看上去很是慑人，但其实最易对付，所以裴武阳便放心地把目光调了回来。
    他又看看行宫上，还是没有看到铁将军，皇帝端坐着，夏嫣然却站起来，看来是坐不住了，皇后却一把拉住了她，硬把她拉了回去。
    他又看向雁儿，那一角很是清静，没什么人，她托着腮看得全神贯注。
    筱慧早就挤到前面去，看不到了。
    一阵阵掌声又传来，云鹰已将那个黑大个子打翻了。
    顾言还没有过来，想来一时打听不到。
    裴武阳便走回到了谢云雁身边。
    “你回来了？哥哥已经打了好久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累？”
    “不会的，这些人都很容易。”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暗暗一惊，雁儿一句无心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这种车轮战最耗体力，即使云鹰有了双倍的功力，但毕竟不是铁打的，但如果……
    “裴将军？真的是你？”
    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个中年的魁梧汉子，乍见之下倒一时没认出来。
    “陈将军？”
    裴武阳记得，眼前的人正是一同去江都同行的四位将军之一。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裴将军，啊。”他尴尬地一笑，“裴兄弟，你最近可好？”
    “我很好。”他不做大将军的事情，看来已传到了京城周围，“咦，你怎么这副打扮？微服巡罗吗？”
    本是开玩笑的，却见陈将军脸色稍稍变了变，马上又笑道：“裴兄弟笑话了，和你一样，来凑个热闹而已。”
    他话音一落，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谢云鹰刚刚把新一名挑战者扔到了地上。
    “这位小哥身手可真是不错，可惜了……”
    裴武阳看着他：“可惜什么？”
    “没什么，我还有事，裴兄弟请了。”
    “请！”
    他抱拳目送他。
    “我记得这位陈将军，他不穿盔甲的样子，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谢云雁也说。
    他却问：“云鹰打第几个了？”
    “十六个了。不是只打二十场吗？那哥哥马上要赢了！”
    他不语，又看看四周。
    “裴兄！”
    又有人喊他，这次是顾言。
    他忙快步过去：“怎么？有什么消息吗？”
    顾言犹豫了一下：“说消息也算不上，我只知道铁大将军今天的确不在上面，好像领着一些士兵在别的地方，至于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还有一件事，皇上今天还调集了部分外围的将士们来此地巡罗，说是为了确保京城的安全，据说本地士兵，尤其射击好手，反而都抽走了！”
    “你说什么！”裴武阳紧紧抓住他，“射击好手？抽了多少？”
    顾言也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好像还不少，也没听说过哪儿有什么乱子，反正都不见了。”
    裴武阳却猛然回头，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那一个一个密密的箭孔，再顺着箭孔望下来，赫然正对着比武台正中。
    “裴兄，有何问题吗？裴兄？”
    “……没什么，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要帮忙尽快说。”
    他勉强道：“你去忙吧。”
    “好，那回头见。”
    裴武阳站在原地发了一阵愣，直到又听到阵阵的叫好，才把他惊醒，果然，云鹰又打败了一个。
    他心一沉，快步走过去，问谢云雁：“第几个了？”
    “第十八个了！还有二个人，不过我觉得哥有点累了，刚刚那个使刀的，差点让他受了伤！”
    他的心沉得更厉害，果然台上的云鹰步子已经有点浮了，但是对付第十八个宵小看来还不是问题。
    他暗自一咬牙，对着谢云雁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开，我马上就回来！”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紧张地问。
    “没，一切都会没事的。”他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你留在这里，我和云鹰一起回来！”
    “……好，我等你们！”她不再问，“你们都小心点。”
    他郑重地点头，然后大步便走向了比武台。
    最后一个了！
    谢云鹰心里默念着，对于今天出奇的顺利，他也有点觉得意外。基本上江湖上一些成名的高手都没有出现，他知道某些江湖怪人不愿参加这种比赛也有的，但也没有可能一个也没有。江湖人，其实功利的也很多，而且连台下也一个都不见，真的比较少见。
    仿佛这场比武，专为他一个人而设似的。
    不过此刻，想这些也没什么用，只要他把武比完，看皇帝老儿的表现了。反正一切都安排好了，皇帝老儿是知道会有人来替谢家说话的，做个顺水推舟而已。
    接受？可是他看着高处的被簇拥着的皇帝老儿，他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
    其实他大可以把剑一扔，扬长而去，而不必管那个虚有的平反浮名；或者，他可以举剑用力刺向皇帝的咽喉！
    可是，这二条路，他现在都不能做。
    他谢云鹰其实并不洒脱，他也有顾忌，也要为在乎的人而想，他想着筱慧，想着妹妹，想着最好的朋友，想着师父……
    于是他只好来了。正如第一次听筱慧说参加比武的时候，他默然而应。
    他当然也不会傻到和皇帝做对，而今，裴孝杰已死，他也不可能去找裴武阳算账，所以其实他已什么都不能做，不过还是对自己说，等一下要是皇帝老儿稍有对父母的不敬，他立马就走！
    他不稀罕！
    但是这比武，是一定要赢的！这是尊严问题！
    闭上眼睛，他猛地大喝一声，聚气于剑尖，仿若一下子粘于对方身上，躲闪不及，刷刷几下后，扑通一声，对方已仰天倒地。
    立刻跑上了几个人将倒地的人抬了下去。
    他，谢云鹰，赢了比武的最后一个挑战者！
    矗立于比武台中央，他左手举剑，右手平平地滑过剑身，没有对底下百姓过多的欢呼而激动，而转身面向了旁边坐着的主考官。
    “结束了吗？”他问。
    “这个……当然，当然！这已经结束……”主考官抹着额头上的汗，没想到二十场比赛竟然如此快就结束，看着他的身手，实在不容易小窥。
    “那就请宣布吧！”谢云鹰抬起手。
    主考官干笑着，看了一眼行宫上面，刚要起身，突然听到一声清叱从底下的人群中响起。
    “请等一下！”
    随即，一个月白色的人影从人群中跃起，稳稳地落在了比武台上。
    落在了谢云鹰的对面。
    “还没有结束！还有我没上场！”对方淡淡地微笑。
    谢云鹰一见之下简直跳起来，差点冲口而出：
    “裴武阳，你在搞什么鬼？”
    那主考官是认识裴武阳的，当下也莫名其妙，只好干笑道：“裴……少侠，请问您之前报名了吗？”
    “没有。”裴武阳干脆地答道，“我在下面看到这位兄台身手不凡，特来请教！”
    “可是……这不合规矩？”
    “规矩？敢问今日之比试，不是为了选拔人才吗？那又何必拘泥于规矩？”
    “这……”
    主考官答不出来了，只好回头去看行宫上面，果见皇帝已不悦地站了起来。
    “裴武阳，此乃比武考场，你不得放肆！”太监尖声地叫了起来，他在传皇帝的话。
    裴武阳却抱拳，气聚丹田高声道：“皇上！武阳并非有意扰乱秩序，实是刚才有事耽误了，没来得及排队领号。武阳一心为国，虽人不在朝堂，仍然一思为国效力。请皇上给武阳这个机会，如若功夫不如人，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此时，底下的老百姓也开始嚷了起来。
    “让裴将军比吧，裴将军武艺超群，不应埋没了！”
    “裴将军建了那么多功业，是我们老百姓的好将军，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这位小哥身手不凡，要是二人都能入朝为官就太好了！”
    皇帝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他原本已站起来的身子只好又重重地坐了下去，半天才让太监传话道：
    “点到即止，如若呈现败局，速速离去！”
    “多谢皇上！”
    裴武阳一笑，重新转过身，面对着已经咬牙切齿头冒黑烟的谢云鹰：“兄台，请了！”
    “有你的！好！接招吧！”
    谢云鹰也不再废话，拔出剑，一下子跃到他面前，一剑就刺了过去。
    当！
    裴武阳自然稳稳挡住，谢云鹰咬了咬牙，稳打马步，手肘用力，与他双剑互压对峙。
    “姓裴的，你什么意思？你存心来搅局是不是？”他低声道。
    “云鹰，别打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败给我！”
    “放屁！这个节骨眼上你开什么玩笑？”
    谢云鹰右膝突然一弯，向他下盘猛地扫了下来，裴武阳忙向后一退，躲过他凛冽的腿风，皱起眉心：“云鹰，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谁逞强了？我打到现在，还未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裴武阳，反正咱们也欠一场真正的比赛，既然你喜欢在这儿打，我奉陪！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他气得真想把他一脚踹下去。
    当下运气旋身迎上谢云鹰的剑阵中，二人又缠作一团，一边抵挡一边劝：“我几时与你真打过？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相信我的话，败阵马上下去！”
    “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不该当众拆我的台！现在败了，还有面子？”
    “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面子！”谢云鹰毫不犹豫地答，又一剑刺过去，“认真点，刀剑不长眼！”
    “裴大哥，云鹰！你们在搞什么？裴大哥，你住手！”
    台下，突然传来沐筱慧的喊声，原来她已挤到了前面，也被这变故弄得目瞪口呆。
    裴武阳被她喊得一不留神，谢云鹰的剑已刺到了他的右肩，咄地轻响，肩上的衣服竟然被刺破，锋利的剑尖已经刺入了他的皮肉。
    他吃痛，忙集中精神，一掌击向谢云鹰的胸膛，这才将对方打退了出去。
    站定后，他看到右肩的衣服已开始渐渐红了起来。
    “裴武阳，让你认真点，别小看我！”谢云鹰昂着头，“我今天是赢定了！”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全力以赴了！”
    他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不把云鹰真打败了，他是无论如何不肯下去的。
    于是二位至交好友，就在这万人集中的比武台上，开始了生死博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