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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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次的午时在闹市遇上她,一身男装,面容清秀，眼神冷冽清澈，如空如幽兰,跳脱出人群。只是一眼，似曾相熟的感觉涌上心头。
    派贴身侍卫追查她的踪影，她竟然只是一个下人之女，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出生会如此卑微？
    那日因边境军师拜访叶将军府没想到竟会遇上她,叶家三小姐,叶夕凉，她与叶二小姐起了争执，她说叶二小姐摔坏了她的寿礼,她娓娓道来，措辞严谨，她眼底露着狡黠的光，我在心底窃笑，恐怕这出戏是她引叶涟漪上得台。
    她变了，我以为她还会是那个受人欺负偷偷流泪的小姑娘，没想到，这些年她已经善于用智慧保护自己，甚至给予那些人强有力的回击。
    我对着叶将军勾唇一笑，他自然看得我眼中之意，听到要送我离府，她脸上虽依旧淡淡，但眼中满是不情愿，这一点倒是与她那时好像，其余的女子见了他都是一脸谄媚矫揉造作的模样，哭也好笑也好，也唯有她一直都是这样的真性情。
    我故意靠近她，想要勾起她的回忆，然她一副慢走不送的样子，甚至没有想起我，我很失望，她或许早就忘记了我，就算她如今蜕变，早已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但她怎么能忘记她应允我的事
    呢？
    我快步走上马车，心中烦闷，回府后细细想，时隔如此之久，记忆难免会淡去，也许她只是一时的忘却，总有一日，她会记起来的。
    第三次见她，是在父皇的寿宴上，她颔首伏地，不疾不徐道来，三言两语化解了叶涟漪的危机，还博得父皇龙颜大悦，寿宴上的目光由此全聚焦在她一人之上，今天的她又令我为之一震，笑脸迎合着各个大臣，我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一颦一笑都落在我心间，挥赶不去，看到她起身离开寿宴，我找了个借口跟随其后，宫门前她叹着气说：“皇宫不过是个困住那些可怜女人的笼子。”我不由恐慌起来，她不喜欢皇宫，那么她会愿意为了我住进这囚禁她一生的牢笼吗？
    我失落的回到了寿宴，几杯烈酒下肚，终是决心第二日前去将军府约她赏花，将从前的事告之于她，我要让她知道，我就是那个湖边的少年。然而谁曾料到，再次的拜访却换来她离开凤宇的消息，我空手而归，心中微微苦涩，越来越多的不安像是藤蔓缠绕着我。
    度日如年，这一别，竟是整整的四年，她回来了，却带着这辈子我最不愿得知的消息。
    师傅告诉我她便是那颗将星，若要皇位，一定需要她。
    我抬头看向天的尽头，浮云间一丝微光从缝隙透出，如一弯柳枝，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黄土地，为了这南凤的江山，我步步为营，暗度陈仓，我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太子的昏庸无才人尽皆知，我岂能放任他毁掉南凤的江山，父皇的江山。可我又怎么愿意将尚未染指皇宫黑暗的她拉入这无尽的深渊。
    师傅叹气，拍着我的肩说：“笑然，成大事者必牺牲小节，绝情绝爱方成帝王。”
    我坐在院落的桃树下，看着满天星辰，久久无睡意，知道天边泛起鱼肚白，云絮来催我上朝，我才将想起，原来一夜早已过去，而我彻夜未眠。
    我不知，为何那巧笑嫣然的少女像是最后的浮木一般存在我心，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用对付那群人的不堪手段接近她，更不想让她看见我如此的模样。
    彼时，我还不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宿命的安排。
    我一心想着如何护她周全，却不知这四年的空白里，早已有人住进了她的心里，情窦初开的少女与意外闯入的少年谱出世间最动人柔婉的曲调，那一曲里始终未曾有我，她爱上了别人，她的眼神告诉了我一切。
    我不甘心，折回她的房间想要质问为何她违背我们的约定，爱上了别的男子，然她并不在房中，只剩下漆黑的空气夹杂着未散尽的迷药香。
    她一定是被挟持了，我的心随之快速的跳动起来，从未如此没有头绪，我一路顺着护国寺的周围寻去，直到看见躺倒在雪地，已然被一层白雪所覆盖住的她，蜷缩着身体，妄图从身体汲取些暖意，我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我心疼地抱起她，她颤抖着双唇，无意识的往我怀中钻，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令人疼惜。
    她纤细素白的手在我宽大的掌心，青葱般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划过，蹭得一阵痒。
    我细细地瞧着她安静睡去的容颜，突然忆起许多年前的午后，一阵阵烦躁的虫鸣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寂静起来，那时她还尚是一个小人儿，缩成一团蹲在树前自言自语，偷偷掉泪。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犹带泪珠，两颗玻璃球一般圆溜的澄澈的好似从天山流下的雪水。
    他的手抚上她微微颤抖的双眼，暗自叹息。而如今这个小娃儿每一次瞧着他都用着极为陌生的眼神，清泠的杏眼里是冰雪一般的寒冷，即使面上挂着笑容，也掩盖不了她眸中透出的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漠。
    再也没有看见如同她靠在他背上真心笑着的模样了。我暗暗自语，却未曾发现身侧的女子渐渐开启的双眼。
    “三皇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她支撑着冻伤的身子，就算疼痛也不要我的搀扶，那一刻，我静静的看着她薄如纸片的身子，原来她早已在滚滚流淌而过的时光中成长，而我早已错过了她的那段岁月。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现在的她，永远不会留在我身侧，我不是那个能为她舍弃江山，隐居山林间，看日出日落的良人。只是那积累在心，刻下深深烙印的爱情却紧紧囚住了我。
    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解脱，她爱的是七弟，她爱得那般不顾自我，甚至放弃生命，这深入骨髓的爱，蒙蔽了我的双眼，我不甘心，不甘心让她从我身边逃离，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哪怕玉石俱焚。
    那一箭我射的毫不犹豫，她的白衣被染成了血色，比天边的红霞更加刺目，我以为我会高兴，我以为我得到了解脱，然那撕裂般的疼痛却一次比一次激烈袭击着我。
    雪地里，她恢复了儿时的模样，对着我巧笑嫣然，羞涩的不像是往日的她，然而当她附在我耳际告诉我这几年的岁月中霸占着她的不是她的灵魂，那一刻，我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我看着眼前的女子，却再也没有了心跳，只一个刹那，我已分不清我想要的，我爱上的究竟是谁。
    直到那一天我闯入她的心房，盖着火红喜帕的她安静地坐在床头，静静等待着良人掀开她的美好，她命人揭开她的红盖头，她浅浅勾唇，带着疏离的笑容。只是一眼，便落进了那双浅棕色灵动的双眼，我有些失神，更多的是铺天盖地而来的苦涩，像是儿时偷吃的还未成熟的青枣。
    不过片刻，七弟就护在了她身前，他们并肩而立，这大红色映衬在他二人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甜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我敬上酒，颓然离去，我找不到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破坏，他愿意为了她舍去一切，哪怕就在手边的大好江山，却不如她宛然一笑，而我却无法舍弃江山，我有太多放不下，我没资格去拥有她，至此踏出门的一刻起起，那名叫叶夕凉的女子再也不存活在我心中，我会忘了她，很快，因为坐拥天下的人是绝情绝爱的。
    多少年后，我坐着朴素的马车，缓步走在闹市之中，暗访体会着普通百姓的平淡生活，而那对璧人早已归隐在世人不知的世外桃源。
    多少年后，江湖上传言，天山下的悠然谷内住着一对神仙眷侣，传说这二人皆是武功一流的高手，相爱多年，却总是被命运捉弄，终于最后苦尽甘来，舍弃红尘，归隐山林。
    多少年后，我已经是白发斑斑，皱纹纵横，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下派在江湖中的暗影告诉我，名为悠然公子的少年成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凤眼柳眉，举手投足透着高贵与妖娆，长相极为俊美，与当年的七皇子凌凤眠有得一比，他小小年纪武功造诣艳压天下，侠义率真，随性洒脱。传说他便是出自天山下的悠然谷。
    我想我知道那少年是谁，这么多年了，她过得一定很幸福，看着身侧的太子，我舒心一笑，终于我也可以放掉这些困住我的权势，如果有来世，我们还会不会遇见？
    闭上眼，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知了在树上不安鸣叫着，这一刻我仿佛重回了少年。
    她一身碧色的站在田园间，巧笑倩兮，眼神流转间顾盼生姿，她扬手呼唤着我，那一刻我还是被蛊惑在这个初夏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