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

第21章


    她真的终有一日要撑不住,挺不下吗?
    偏要逆天而行的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苏吟歌看着她这惊惶无助的样子,心中无限怜惜,柔声轻问:“到底怎么了?
你梦到了什么?”
    顾青瑶抬头望着她,眸子里有着深深的绝望,“你不会明白的,你是男子,
你永远不会明白。”
    苏吟歌微微一笑,用还能自由行动的左手悄悄地为她拂开额前的乱发,轻抚
她单薄而轻颤的身体,“我出身原本也是官宦人家,母亲贤良端淑,与我父举案
齐眉,情意极厚。我父也是诚厚君子,从不在外眠花宿柳,对母亲敬重关爱。来
往仕绅名流,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可父亲从不曾薄待过母亲。在我七岁那年,
母亲为父亲择妾,再三相劝,才让父亲和小妾圆房。”
    顾青瑶低低地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母亲贤惠,公婆亲友,大多称颂。她与小妾相处,也极和睦。旁人家三妻
四妾,争宠斗势,吵闹不绝,倾轧不断。可我家,妻妾交好,夫妻情厚,人人都
称我家是妻贤夫荣,一门和气。”苏吟歌一边说,一边淡淡地微笑,笑容遥远而
孤寂。
    顾青瑶凝眸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却悄悄地为这样的笑而疼了起来。
    “可是,我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病,没有人知道,
她为什么病得迟迟不好。她病中还笑着宽慰父亲,还要小妾好生照料父亲,她总
是温柔贤良地微笑。可只有我知道,在背人处,从来不见她的笑脸。我就是从那
时开始努力读医书的,我想要救我的母亲。可是,在我还没有学成的时候,她就
已经死了。她死的那天夜里,还把我爹赶到小妾的房里去,却拉着我的手,一夜
也不放。天明的时候,她一口又一口地吐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可她
却像看不见一样,只是拉着我说:”将来,你若娶妻,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绝
不可以用任何理由,再娶二房。‘我那时还小,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会点
头,母亲这才放开手。我还记得,她最后的那句话说的是’若有来生,绝不愿为
女子‘!“苏吟歌的声音一直保持着平静,直到最后一句,才略略有了些颤音。
    顾青瑶低低地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伸臂围抱着他,拥抱这男子悄悄颤抖的
身体,而不能思考这是否妥当。
    “我母亲是个可以让所有女子向往学习的典范,温柔美丽,大方从容。为官
家夫人,得丈夫疼爱,小妾恭顺,远亲近友,无不赞扬。家中从无争执打闹,可
即使如此,她却还是一日日憔悴消瘦,直至死亡。丈夫不言风流,公婆不说纳妾,
但那样的人家,那样的来往亲友,家中断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没有人主动逼她,
可是天地理法,所有的大道理都已在逼她。逼她贤良,逼她大方,逼她做书上称
颂的贤夫人。然后,她一边笑着为丈夫纳妾,一边把刀子插进心口,一点一点地
死去。”苏吟歌深深地望向顾青瑶哀怜的眸子,“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怎样被
一点点折磨至死。到死,也不知该怨何人,该骂何人。到死,都不知仇人往哪里
去寻?青瑶,你怎能说我不明白你此刻的痛。”
    顾青瑶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却一声不出,徐徐将头靠在他肩上。
    “母亲死后,我离家行医天下。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才发现,原来
不管什么女子,其实都决不甘心与人共享丈夫。可是我从来不见一个真正敢于抛
开一切,抗争到底,坚持到底的女子。直到我遇上你,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
以这样坚强;原来女子可以这样勇敢。青瑶,你……”苏吟歌语声忽地一顿,伸
手把顾青瑶的左手自身后拉回来,轻轻掰开她的手掌,看向她掌心里那深深的扎
痕,“我从不曾问过,这伤,是怎么来的。只是,现在还疼吗?”
    顾青瑶默然无语,掌心里的刺痕触目,还疼吗?却是再也答不上来。
    苏吟歌的手轻轻向上,抚在顾青瑶消瘦的脸颊上,“这里,还疼吗?”
    顾青瑶眼神一动,他掌心温热透肤而入。他仍然记得,他仍然介意。抬眸望
向他,她一字字地说:“还疼。我会一直记得这里的疼,一直记得,你当日一掌
打醒了我。”一边说一边任由眼中的晶莹化为点点珠光,无声无息地流淌出来,
落在他的衣上、胸上和心上。
    苏吟歌身子微震,她竟然落泪?
    从来不曾见她哭,从来不曾看到她的泪。
    孤山待死,病重无依,她没有哭;世人耻笑,千手所指,她没有哭;辛苦学
医,劳累疲惫,她没有哭;就连宋嫂身死,她悲愤欲绝,却还是没有哭。
    为什么现在这眼泪竟会这样无声无息,却又震彻他整个心灵地掉落下来。
    她的泪,是为何而来?为的是他的悲苦无奈,还是天下女子的苦楚命运?
    她哭的人,是他,还是她自己?
    张开日想要安慰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头也有些哽咽,悄悄地收紧右臂,把她
纤弱的身体紧紧地环抱,一声声轻唤着:“青瑶!”
    顾青瑶闭上眼睛,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紧紧地回抱着他的腰,放声
痛哭。
    这一场痛哭,忍了太久太久。这一次重伤,至今仍在撕裂心房,但终究找到
了这一个胸膛,终究找到了这一个肩头,可以紧紧倚靠,全无顾忌,放声哭出所
有的痛和伤。
    夜幕已至,顾青瑶一
块一块地把医馆的门板架上,准备关门。
    因为苏吟歌的手臂还没完全好,顾青瑶不许他做重活,早把他赶回里头歇着
去了。自己一个人关门,倒也轻松。
    在上最后一块门板时,呼唤从身后传来:“顾姑娘。”
    顾青瑶回头,见林艳如身姿婀娜,立在暮色苍茫中。
    “林姑娘,可是来找先生看病的?”
    “我听了先生的嘱咐,病已渐渐好起来了。今天只是偶然路过,看到顾姑娘,
所以想顺便道谢一声。如果不是你肯帮忙,纤儿的棒疮溃烂,在暗无天日的牢房
里就完了。”
    顾青瑶一笑,“大家都是女子,彼此相助也是应当的,纤儿现在还好吗?”
    “还算好,我多方打点,总算只判了三年。熬过了这三年,重见了天日,再
做一回人,也就是了。”
    顾青瑶心中安慰,难得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能这样想,就是大幸了。”
    林艳如也微微一笑。
    在苍凉暮色中,两个女子相视微笑,顾青瑶忽然恍惚起来。
    顾家女儿宋家妇,今时今日,却粗衣布服,捧着笨重的门板和一个青楼女子
谈论另一个女贼,竟然还会生出这般亲切宽怀的感觉。
    人生际遇,变幻诡异,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林艳如的声音被风儿吹到耳边,“苏先生还好吗?我听说最近你们这里也出
了事?”
    顾青瑶笑容一但,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林艳如上前一步,靠近来问:“宋嫂已去,你和苏先生手机无分,住在一处,
也不是个事,你可有打算?”
    顾青瑶心中猛地一惊,明明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但第一次听人挑明了问
起,犹觉惊心。
    林艳如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顾姑娘,要说得好听,苏先生是天下间难
得的好男子,你既遇上了,绝不可错过。要说得难听,你与苏先生共处一屋时日
已久,便是没事,外头人也只当有事了。为你为他,倒不如把这事儿早早订下为
妙。”
    顾青瑶心慌意乱,神思不守,强笑着说:“你怎么竟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我还记得你断言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好的,怎么现在却又急着推我进火坑了。”
    “我感激你,才和你说这样的真心话。你要羞怒起来,我也没法子。天下旁
的男子纵然找不出半个好的,但苏先生却不是其他人。我出身青楼,从十二岁至
今,阅人多矣。他这样的君子,却从不曾见过。”林艳如轻轻叹息一声,“有时
我也恨,不能早几年遇着他。那时,我的人和这身子,还不曾破败不堪到这个地
步。现在,我配他不起,只盼着,他能安安乐乐,快快活活地和他喜欢的女子在
一起,便为他高兴了。”
    “他喜欢的女子,也未必是我。”
    林艳如望着顾青瑶微笑,“你又何必欺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瞎子也明白
里头有什么,何况是我?”
    顾青瑶心头纷乱,无力对抗林艳如满含深意的眼神,低骂一声道:“你这样
胡说八道,我可是再也不听了。”急急地进了店堂,回手把门重重地关上,一颗
心犹自扑扑跳个不停。
    门外传来两记敲打声和一声有着淡淡怅然的笑语,“罢罢罢,我也不来管你
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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