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

9 瓜葛


“才刚死,我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段磬稍许将白布拉开,“死相不难看,我也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邢苑佯装镇定,她又不是没见过死人,那时候,死人离她那么近,她都没有尖叫着胆怯,更何况是如今。
    “你见过她的。”段磬的脸色发沉,一股挫败感。
    “怎么会是她!”邢苑失声问道。
    苍白的脸孔,紧合的双目,不久前还堵着门口,鬼哭狼嚎的女人,转眼已经死气沉沉。
    “虎子呢,虎子在哪里!”邢苑是真的慌乱了,端木虎是跟着这几个人去的,如今被跟着的死了,那么跟踪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要是我说端木虎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你信不信?”段磬闷声道。
    “信。”邢苑的手停在鬓发边,“如果段都头要我做个人证,那么,半个时辰前,我确实看到你还有端木虎跟着这几个人一行,那么剩下的另几个人呢?”
    “也都跟着不见了。”段磬将白布盖回去,“你确定是这个女人?”
    邢苑点点头,两个人是当面说过话的,当时,还凑得很近,她甚至记得对方眼角的一颗小痣。
    丈夫已经横死,如今连未亡人也跟着丢了性命,段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邢苑却细声道:“都是她自己说的。”
    “什么!”
    “都是她自己说,她是那个横死客商的亡妻,但是谁又能够证明呢?”邢苑的眼,亮晶晶的,“如果只是为了闹事,那么没有人会追查她的身份,如今人死了,段都头真该好好查一查。”
    她同样担心失踪的端木虎,他跟得更紧些,或许当时他看见了更多。
    段磬憋了会儿才道:“你说的有道理。”
    随即,让沈拓帮着又将人放置回去,三个人在后院井边,仔细将双手都洗过。
    “姚仵作被打,是不是端木虎干的?”
    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邢苑没心思逗他,直接否认了。
    “你同姚仵作以前有什么瓜葛?”
    邢苑抬眼而望:“此事与眼前之事有干系?”
    “没有。”段磬擦干手,“不想说可以不说。”
    邢苑直接就走开来,自从见过死尸,她的脸色一直很白,她本来皮肤白腻,如今血色一褪,仿佛是半透明的纸,被一头乌鸦鸦的发衬着,真正是我见犹怜的风姿。
    “段都头,段都头。”前头来了个小衙役,“楚大人正到处找你。”
    “有事?”
    “据说是青衣候闵大人到了扬州,楚大人寻都头去相陪说话。”
    段磬交代了沈拓几句,临走前,还回过头来看了邢苑一眼。
    沈拓低声问,要不要再让老张头来,送邢苑回村,顺便抱怨了段磬两句,怎么偏偏要拖着个女人来看死尸,任凭是谁都不好过的。
    邢苑没有插嘴,默默的听,缓缓的走,走出州衙大门时,她忽而问道:“青衣候闵大人来扬州,怎么喊段都头去相陪?”
    沈拓总算寻到合适的话题,笑着回道:“大姐有所不知,段都头与青衣候是同门师兄弟,算是有些交情的。”
    段磬有三年不曾见过青衣候闵岳。
    两人的关系,虽然是众人皆知的师兄弟,其实却很淡很淡。
    仿佛,随手挥一挥就会不见。
    毕竟,闵岳的身份高高在上,哪里是个衙门里的捕快可以比拟的。
    所以,听到楚知州唤他去陪席时,段磬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想到闵岳的自傲与目空一切,他更加不愿意放下案情去跟前伺候着。
    闵岳瞧见他的时候,嘴角微翘,眼底发冷:“师弟这些年别来无恙。”
    楚知州在一边,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说的都是平日里如何关照段磬的细节。
    可惜,他说得起劲,两个人却都没怎么在意去听。
    段磬不卑不亢,在最旁边的位子坐下来,面前已经斟好了酒,他看一眼,举起了酒杯,向着闵岳晃一晃,先一干而净。
    酒是好酒,如果分辨不错,是陈兴楼的杏花酿。
    段磬想到陈兴楼三个字时,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
    楚知州正说得兴致勃勃,却听闵岳轻咳了一声,顿时识趣地收了声,一副下官洗耳恭听上谕的态度。
    闵岳看一眼酒杯:“我这次来扬州,是为了两件事情。”
    “侯爷请尽管吩咐,下官能够尽力的,一定在所不辞。”
    “都是我府中的一些私事,原来不想麻烦楚大人的,只是其中关键的两个人,却同时死在了扬州城,我才不得不来州衙现身,请楚大人帮点小忙。”闵岳说话很客气,也很冷淡。
    楚知州对着他那种俊美无涛的脸孔,额角却生出一层汗。
    段磬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那两个人都与侯爷有关?”
    他从来不唤其师兄,闵岳却喜欢唤他师弟。
    “两个人应该都在州衙之中,我想去看看。”闵岳同样起身,施施然地冲着段磬说道。
    “侯爷,停尸房不干净,万一有污秽之气冲撞了侯爷,实在不妥。”楚知州的脸色大变。
    “我不是只会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停尸房也没有什么。”闵岳将楚知州轻轻挥开,“师弟还不带着我过去。”
    段磬始终不声不响,直接将人往后院带,楚知州只得步步相随在其后。
    “州衙中的仵作是否验尸?”
    “都为他杀,同一把凶器,二尺六寸长的短刀。”
    “凶器何在?”
    “不曾找见。”
    闵岳微微侧过头来,看了段磬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倨傲的神情说明一切,他在讥讽段磬的办案能力。
    楚知州擦汗擦得更勤了。
    闵岳很耐心很认真地将两具尸体都看了一次,前头那一具,隔了几天,已经生出异味,他倒是毫不嫌弃的样子,又让段磬把尸布揭开,再看了看伤口。
    “他们两个人确实是我要找的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尸体也必须交由我带走。”闵岳走出停尸房后,冷声说道。
    “那么,下官又该如何结案?”楚知州低声问道。
    “我听说,我这个师弟应了楚大人十日破案,那么就算案件告破,凶手已经归案。”闵岳答得清淡,“至于凶手,已经让楚大人交由我,押送回天都。”
    青衣候的话,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楚知州哪里敢多问半个字,恨不得快将这尊大菩萨送走,送客的时候,让段磬单独跟随,美其名曰,让故人叙叙旧。
    段磬走在闵岳身后,无喜无悲。
    闵岳轻笑一声,又不说话。
    “在我的管辖之内,死了人,侯爷就觉得这般可笑?”段磬的话语里,终于带了点火药味。
    “动气了?”闵岳一走出州衙,立刻有四个大汉紧跟其后,“这事情不怪你,幸而闹得不大,否则还真不好收场,那个凶手莫说是你,便是我,一想到都会头痛。”
    “你知道真凶?”
    “自然,我方才不是同楚大人说了,案件告破,凶手归案?”
    “那么,请把凶手交出来。”
    “你信我的话,这个不归你管,你也管不了。”闵岳对他很有耐心,和和气气的,“我还另外有些私事要办,你不用一直跟着我。”
    “我想看一下凶手。”段磬执拗地继续。
    闵岳挥袖停步,一双黑眸紧盯住他的脸:“你要我说几次,若非看在同门的份上……”
    “若非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刚才就把你押回州衙,再审问审问清楚,你知道凶手是为何人,却不肯交予法办,不是同谋又是什么!死的那是两条人命,不是侯爷府的花花草草!”段磬与他相识多年,如何会不了解他真正的为人。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衣冠楚楚,什么青衣候。
    这些不过都是闵岳披着的虚伪到极点的皮囊,只要知情人用指尖拿捏住一点,轻轻一撕,就飘飘落地,无处遁形。
    “师弟还是那样一副侠义心肠。”闵岳的薄唇扯出一丝讥笑,“我给你三分薄面,你却不要,难道你还真把一个捕快当成是天职了?”
    段磬根本不同他费这些口舌之争,上前一步,正气凛然道:“侯爷,我方才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这是人命官司,我知道侯爷身份特殊,所以不强求侯爷将凶手交予我法办,但是我想看一眼凶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免谈。”闵岳扔下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飞身上了旁人牵过来的高头骏马,一副凌驾之姿,上身微微前倾,那英俊到极致的脸孔,有种诡异的冷漠,“师弟,我也最后说一句,这事情,你管不得。”
    一前,四后,五个人策马而去,将段磬丢在原地。
    段磬目光一沉,越是被人说是逾越的事情,他越是不会轻易罢手,将食指凑到唇边,拉了个长长的响哨,那匹黄骠马踏踏而来,他一跃而起,稳稳坐在马背上,紧跟着闵岳离开的方向追去。
    跑了不久,段磬浓眉紧皱,闵岳已经直接出了扬州城,难道说凶手不在城中,难怪他查了又查,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这条路,越来越熟悉,段磬猛地醒悟过来,这是通往九华村的官道。
    果不其然,九华村村口的炊烟,青色婼婼,已经就在眼前。
    天底下,哪里来的这般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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