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

22 磊落


邢苑的身份得到了认可,她被迫换上匆忙赶制而出的鲜红嫁衣,
    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整整待了七七四十九天。
    吃喝拉撒都在一起,棺材里散发出来的恶臭,越来越明显。
    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她觉着自己的身体都快跟着腐朽凋零。
    她想念亡故的母亲,也想念尚在家中的父亲。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一天一天这样熬过来。
    等到房门打开,将她放出来,连同着那口棺材,都选在所谓的良辰吉时下葬,她被迫跟在后头。
    坟头磷火簇簇,漆黑的棺材,姚鲁明惨白的脸色。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死在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折磨中。
    邢苑说到这里,微微侧头看着段磬:“故事太长,听起来也没意思。”
    “是你的过往,我喜欢听你说。”
    喜欢两个字,说得那样自然顺畅。
    段磬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邢苑却有点小鹿乱撞的窃喜。
    “其实,这一次冥婚,也不算太糟糕,后来员外家留我住了一年,还另外给了我三贯钱,才让我以未亡人身份离开了。”
    而且,因为同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待的太久,她似乎有了种特别的本事。
    “第一次见到姚仵作,你为何不说?”
    “那时候,我同你素未平生,更何况以前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根本不算是犯了律法。”
    “至少我会警惕起来。”
    段磬垂眼看着她,至少,我不想让你受伤。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他的手指已经停留在她的鬓发边,很是怜惜的样子。
    邢苑最痛的时候都忍着不曾哭,这会儿,眼角却湿湿润润的。
    她不想在他面前过于柔弱,总想着,要给他看个笑脸才好。
    “那些被掳走的女人,不是姚鲁明所为。”
    邢苑忽然想起要紧的事情。
    “怎么说?”段磬挑了挑眉问道,她就这般肯定?
    可以在她家中,犯下这般卑劣的事情,为什么还有四件就不是他!
    “因为……”邢苑声音低下去。
    段磬附耳过去,她飞速地说了几个字。
    “果真?”
    邢苑点点头:“所以,他只能将精力花费在死人身上,这些年都如此。”
    “这样隐晦的事情,你如何得知?”
    当年,要不是姚鲁明根本不能人道,她哪里还能够保得清白回家,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会留下。
    段磬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大手直接覆住她的额头。
    原本雪白的肌肤,红肿狼狈,更有破碎的伤口。
    他的掌心很暖,邢苑舒服地差些闭起眼来。
    这样的举止若是让旁人做来,未免有暧昧之嫌。
    段磬的眼神坦荡荡,一派光明磊落。
    邢苑偷偷咬了咬牙,段都头,你能不磊落一次吗?
    “沈拓将人已经押回衙门,回头就会折返,当时不知你所说的那些,我们还庆幸可以破案。”如今想来,是他太乐观,捉拿凶手,找回失踪之人,怕远远不是那样简单。
    邢苑喝了伤药,昏昏沉沉睡过去。
    段磬坐在门前,等着沈拓折返。
    他抬头看一眼墙边依旧硕硕的花蕊,第一次见到这精致的小院,却没有想到,会引来诸多的麻烦。
    “段都头。”沈拓来得急,猛地抽紧缰绳,飞身下马。
    “怎么说?”
    “姚千钧的家中,已经都搜过,没有那四个失踪女子的痕迹,据他本人的口供,也说不是他干的。”
    沈拓一拳敲在外墙上头:“段都头,他的话可不可信?”
    段磬点点头:“确实不是他,还另有其人。”
    “他这算是顶风作案?什么时候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偏要赶着扬州城里在翻找采花大盗的时候出来。”
    段磬见沈拓一脸的忿忿不平,也不能将邢苑的私事同他说得太多。
    只是说姚仵作与邢苑以前有些过节,上回在衙门遇上,才尾随她而来的。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段磬瞪了他一眼:“少在这里扯闲话,我关照你几点,你顺着这个去找。”
    首先,单间的屋子都不用查,能够藏起四个女人的地方,至少是栋独立的小院子,而且周围邻居住得并不太靠近。
    其次,采花贼的年纪约摸在十八到三十岁之间。
    “段都头,这姚仵作也远远不止三十岁了。”
    “你可知被掳走的第四个女子,家中有个做镖师的爹,自小耳濡目染,会些拳脚,普通的男人都未必打得过他。”
    “那也可能是个过了三十岁的,武功很好的人。”
    “这方圆二十里地,你见过几个武功真的很好的?”
    沈拓飞快看了段磬一眼,笑了笑:“那是不多。”
    “或许你说的也没错,过了三十的男人同样可以做这些事,不过范围缩小点,也确实容易找些。”
    “要是三十岁内,住独立的院落,又是单身的话……”
    沈拓的话没有说完。
    邢苑扶着门,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替他说了下去。
    “未必是单身的。”
    两个男人齐刷刷看着她。
    “毕竟有四个女人,再加上他一个,五个人,每天总要吃喝,家里头有个人会做饭,才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沈拓眼睛都亮了:“是,是,邢家大姐心细。”
    “要是能够早点捉到那人,才是要紧。”
    邢苑吃了这一遭的苦头,不想旁人也遭这么大的罪。
    等沈拓走了,段磬才埋怨她。
    “你不好好躺着,出来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的这些没用吗?”
    “有用,不过你先休息好了,再想其他的。”段磬轻声说道,“姚千钧这人也不会饶过的。”
    “这些案子虽然不是他所为,我却在想,没准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邢苑转过脸来看着段磬。
    段磬忽然悟到了她话中的意思:“那我先回衙门,亲自问一问姚千钧。”
    邢苑笑着点了点头。
    “你好好养伤,回头我再来看你。”
    段磬颇有些不放心:“端木虎怎么不在这里住了?”
    “他出去几天,会回来的。”邢苑怕他多担心,轻描淡写的一句,就打发过去。
    送走了段磬,邢苑喊简妈取十贯钱过来。
    简妈对两个官差在家中进进出出,有些紧张。
    “姐儿,我们做着偏门生意,你要是同官府的人来往过密,怕是七爷知道了,会不高兴。”
    “七爷已经知道了。”
    非但没有不乐意,还有种乐观其成的诡异。
    十贯钱的分量还真沉,邢苑放在院门外。
    不消片刻,对门打开来,青灵探头探脑往外看。
    邢苑抄着双手,一副守株待兔的模样。
    想必是裘家两口子都出去,青灵才敢过来搭话。
    “钱在这里,是答应给你的十贯,分文不少。”
    毕竟是青灵救了她半条命,十贯钱不算多。
    青灵双手一提:“这么沉。”
    “你说了,要现钱。”
    “是。”青灵咬着牙,将十贯钱搬了回去。
    邢苑不走开,她料定了青灵还会出来说话。
    因为实在是不放心,不放心她的嘴,生怕她到处一说,坏了计划。
    “你昨晚是想到我家里头来偷钱的吧。”
    青灵脚下一个踉跄,差些扑面摔下去。
    “你,你别胡说八道的。”
    “昨晚,你出现的时候,那都几点了,你猫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应该是来了好一会儿的。”
    青灵不敢搭话,准备关门了。
    “你爹妈都不在,你同我把话说开的好,否则,回头我直接去问你娘。”
    青灵的手哆嗦了一下,门又打开。
    这个恶女人,早知道就不救她,让她,让她……
    青灵毕竟没那么多坏心眼,一抬眼,见着邢苑脸上的伤,又觉得她可怜。
    嘟了嘟嘴道:“你不是说了要替我守口如瓶的。”
    “你自己说清楚,我当然不会问任何人。”
    “你别问了,我把钱还给你。”青灵有些后怕。
    “还给我,我还是想问的,你要这些钱做什么?”
    “我只要一贯钱,是你自己愿意给我十贯钱的。”
    邢苑笑了笑,瘦小的青灵,脸上十分认真的神情,她不知不觉地想起自己小时候。
    她其实愿意多帮忙其一把,却又怕青灵走上歧路。
    “一贯钱也不少的。”
    “我娘说,你穿的裙子,那料子在城里都要几百文一尺的,你有钱。”青灵忽然不心虚的了,盯着她看,“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有钱,村长家都没有你住的院子好,一贯钱对你而言,不过是手指缝里掉出来的。”
    “你是想离家出走吧。”
    邢苑总是将话卡在最关键的位置。
    “没,没有,你乱想什么呢,我在家好端端的。”
    “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你问我借钱是为何。”
    “不是借的,你说过不用还的,是你给我的。”
    “是,是我给你的,不用还。”
    邢苑想,这样子绕来绕去的,怕是问到天黑,这个倔丫头也透不出什么口风。
    人家不想说,她还懒得听了。
    一扭腰,她先离场了。
    “你不问了?”青灵追过两步来,生怕她真的去问娘亲,更怕她会去同爹爹说话。
    娘亲说过,这只姓邢的狐狸精,只要同哪个男人说过话,男人的魂就会被勾走。
    她不能因为自己,对不起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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