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流年度

下雪了。
    T市位处南方，冬天虽然湿冷，却是固执地从来不下雪的，记忆里只下过两次雪，一次幼儿园，一次小学，其他时候多半也就下点冰雹，真是久违了的天气啊。
    我站在窗前，接起沈传枫刚打来的电话，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机场了。
    “学长。”
    “曦冉，我到机场了。”
    “嗯，小宇待会儿要上幼儿园，我不能去送机了。到了那边，记得带我向陈静问好。”
    “呵,你们两个真有趣，一个叫我道歉，一个要我问好，一个不肯来，一个不肯去，你们那……”
    “瞧你说的，在大学都互看不爽那么久了，突然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讲话，总是有点怪的嘛。”
    “……上次回国，看你和安灏正在一起，还以为你们和好了呢。”
    上次？
    离上次已经很久了。
    上次他来的时候，我才刚毕业，刚刚又重新遇见那个人，陈静也还只是他的女朋友，现在，他是要赶着去娶他的美娇妻呢。
    沈传枫的声音变得有些缓了，“你们两个，兜兜转转都这么多年了，……上次我还找他聊过，以为他知道所有事，你们的关系会有点不一样呢。”
    什么？
    “你找他聊过？”
    我惊讶得无以复加，怎么可能呢？
    “对啊，我去找他的，他没告诉你？”
    难怪，难怪他后来的态度，时冷时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曦冉，曦冉…….”
    “嗯？”
    “想什么呢？”
    “没有，我在想你们这么高调，结个婚都要到佛罗伦萨的圣玛利亚大教堂，我这个红包要怎么送才好。”
    “呵，这不能怪我啊，那是静静梦中的婚礼，我不能不依她。”
    “好啦，知道你疼老婆，总之，我一定包一个特别特别大的红包。”
    “好啊，我等着。不说了，我该去安检了。”
    “嗯。再见。”
    “妈咪~”小宇的声音传来，他很少会这么正经地喊我，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身就看到小宇杵在我身后，我蹲下去，抓起他的小手就开始摩搓，一边往他手心哈气：“小鬼，冷不冷？”
    “冷......”
    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笑脸，把他搂在怀里，“那我们小宇多穿几件衣服就不冷了，好不好？”
    “好。”
    ......
    “妈咪，爸爸在哪里？”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了一下，“妈咪陪你不就好了吗？”
    “不嘛！不嘛！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小宇从我的坏了挣脱，大叫起来。
    “小宇乖~”
    小宇扭动着身子耍赖，“不要不要，我就要爸爸！”
    “姚宇！你再闹，妈咪打你哦！”我举起手吓唬他，谁知他被我一吓竟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带着哭腔地说：“小宇是野孩子，小宇没有爸爸!呜呜呜......”他用手背抹着眼泪跑到厕所里，把门锁上了，我跟了过去。
    “小宇。”我真不该这么凶地和他讲话，“小宇你先出来，小宇.......”
    我只听见厕所里呜呜哽咽的哭声，小宇却不回答我，姚远听到声音从房里出来，“怎么了？”
    “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吵着跟我要爸爸，我到哪里.......哎呀~小宇，你开门，小宇......”我用手不停地敲打厕所的门。
    姚远突然把我正在敲门的手抓住了，“小冉，你先听我说......”
    “哥。”
    姚远看着我缓缓地说，“昨天小宇幼儿园的老师打电话来要我过去，说小宇在幼儿园和同学打架......”
    我一听就急了，“打架！小宇怎么可以这样，他才多大......”
    “不是小宇的错，是小宇的一个同班同学先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小宇才动手的。”姚远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睛目光澄澈而真挚，“小宇真的很想有个爸爸，都五年了，小宇也都五岁了，你要不......”
    “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和小宇讲的。”
    “好，哥相信你明白。”姚远拍拍我的肩膀，又说，“好了，我上班去了。”
    “嗯。”
    姚远穿上外套冲我扬了扬手，然后走出门去。
    我跑到自己的房里，把角落里的两个纸板箱拉出来，开始翻箱子找东西。
    我记得自己五年前曾经趁安灏正睡觉的时候偷偷拿相机拍过他睡觉的样子，结果还被他逮个正着，还狠训了一顿，后来.....再后来理东西时，就直接扔到纸板箱里抛到角落里了，我没想过要再去看的，只是小宇想要见爸爸，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他不是野孩子，他爸爸很优秀。
    在这里！
    我从一本杂志里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那本杂志，记载了那一年两件大事，一件是赵炳坤，这个在演艺圈混得风生水起的经纪人，不知怎么的，突然被好几名艺人同时起诉，然后被判以七年□□，当时在娱乐圈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还有一件，就是欧氏和安氏两家世纪婚礼的消息。
    我合上杂志，拿着跑向厕所门口。
    “小宇。”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已经没有哭泣声了，“你先开门。”
    ......
    “小宇？”我看了看手里的照片，继续说，“你不是要见爸爸吗？出来，妈咪就给你看。”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呐，是你不要看的哦！”我原地踏步，假意要走，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小宇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走出来拉我的衣角。
    我蹲下来，揉揉他的脸，指着照片给他看，“这是你爸爸......小宇，爸爸，他现在离我们好远好远，所以......”
    我的眼泪开始往外溢，我真的从来都没去想过小宇会想要爸爸，更没想过这么多年，当我再次提起安灏正的时候自己还是会这么难过。
    中国和美国。相隔了一整个太平洋，真的，是很远很远。
    “妈咪不哭......”小宇伸手去抹我的眼泪，他的声音也哽咽了，抽泣了几声然后抱着我，“妈咪不哭......小宇不乖......”
    我抱着小宇，拍打他的后背，把自己眼角的眼泪擦干后再把小宇从怀里拉出来，擦拭他的泪痕，“小宇再哭就成小野猫喽，不哭了......”
    小宇把眼泪往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又把我手里的纸片拿过去盯着看了一会儿，说：“爸爸好帅！”
    “呵呵。”我不自主地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小鬼，你也知道什么是帅？”
    “那当然啦！”小宇仰着头，伸长了脖子抗议我，“萧筱老师说的。”
    萧筱？
    我想起来了，是小宇幼儿园的一位女老师，我只见过她几次，年纪比我还小很多，根本就也还是个孩子，长得却是水灵精致，人也很有礼貌，小宇出奇的喜欢她，甚至不止一次说长大了要娶她做老婆。我直说他是人小鬼大。
    我忍住笑，又问：“那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啊？”
    小宇指着手里的那张安灏正的头像说：“她说，这样就是帅。”
    “胡说！”我勾了下小宇的鼻子，然后去整他衣领，“萧老师怎么会知道你爸爸。”
    小宇思考了一下，说，“嗯......萧老师说，帅！就是英俊，就是潇洒，就是handsome，就是éminent，就是第一眼看到会让你心跳会加快，脸颊发烫，喉咙发干，想要跑上去强吻他的冲动......”
    我当场无语，僵硬着笑容停在原地。
    现在的幼稚园都教这些吗？太超前了吧？
    “你吖，该记的没记多少，记这些你倒是勤快。”我看向小宇手的东西，附在他耳边说：“呐，爸爸的事情可是高度机密哦，不可以说出去，知道没？”
    我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嘘”的动作。
    小宇把手举起来敬了个礼，喊道：“Yes，麻当！”
    “呃？”我反应过来，“是madam，不是麻当。”
    “麻当。”
    “Madam.”
    “麻、当！”
    “好啦好啦，麻当就麻当吧。”我搭着小宇的肩把他推向餐厅的方向，“我们先吃早饭，待会儿还要去幼儿园呢。”
    “嗯！”
    小宇应了一声，乖乖地走到餐桌前，餐厅的椅子对他来说有点高，他费了一番劲才爬上来，开始认真地吃早饭。
    我捂着额头，看小宇坐着吃早饭的样子，想到他刚才那么努力而倔强地念“麻当”，真是哭笑不得。以后可不能再让小允和庄楌教他这蹩脚的外语了，这一对冤家，一个吵着教英语，一个又唱反调说要教法语，把小宇折磨得连念句英语也带着法语腔，真是的！
    街边行道树的枝桠上尚还压着些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枝头向下滴落，静谧无声。街上，一些地段的雪也开始化了，露出灰色的地面。即便如此，对于在南方待久了的人来说，还是显得过于寒冷了，我忍不住又在心里感叹了一把这难得的天气，其实，我很享受这种受冻的真实感。只是看着小宇冻得通红的小脸蛋，戴着手套还缩着小手捂自己的脸和脖子，就又不免心疼。他在和冷风抗衡，可是，这小笨蛋，估计还没弄明白那风怎么老挡不住呢？
    手机铃突然响了，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
    “.......”
    “喂？”
    “......”
    “喂？”
    “是我。”
    我怔住。
    “最近好吗？”
    “嗯，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我的眼泪开始泛上来，渐渐地，已经看不清地上的雪痕了。
    “怎么，接到我的电话感动得想哭？”他坏坏地轻笑了几声。
    “臭美！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才没有哭.......”
    “在大街上哭是很丢脸。”
    这个脸皮比墙拐角还厚的家伙，真是自信得不像话……
    大街上？
    我向四周看去，雪还厚厚地堆积着，天边又开始下起雪来，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怎么知道我在大街上？
    “你，在哪里啊？”
    “又下雪了。”
    “你在哪里？！”我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紧咬着下唇，低声地抽泣，小宇拉着我的衣角喊我。
    我听到身后，像是行李箱在地上滚动的碌碌的响声。
    仿佛一个春天，在这寒冷里，向我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