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侍寝

番外二
    “王上，您快休息吧，素公主若是知道了，心里一定会不好受的。”我半躺在床榻上，一边摩挲着那只破碎的步摇，一边看着窗外的桂花飘落。而小安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念着。
    “小安子，素儿是恨透了我，又怎么会关心我的死活。凤萧一死，素儿也跟着心灰意冷，她连秦宇都无法原谅，又何况是我呢……咳咳……咳咳……咳咳……”我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胸口被堵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而嘴角也是不停地有血液溢出。
    我，终究还是大限将至了。
    我还记得那一年，秦殷两国最后一次交战，所有的将士皆是视死如归，不将对手打到，誓不罢休。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无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凤萧却出现了。那一刻，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满头银白色的发丝给震住了动作。
    意识一瞬间变得游离，手中的兵刃一件一件子坠落。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渴望，最舍不得放下的东西一下子全部涌现。
    …………
    “王上，素公主去御膳房拿包子吃的时候，被当值的宫女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王上，素公主病了，把脉的太医只是随便开了些药物敷衍了事。”
    “王上，素公主在清露宫中晕了过去，若是再不医治，怕是性命不保。”
    殷素……
    几乎每天，我都能从的小安子的口中，听到殷素的消息。那个夺走了书瑶性命的孩子。没有王的宠爱和眷顾，在这偌大的宫廷里，她根本就活不下去。“你吩咐李太医，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去诊治，不要让人发现了。”
    “奴才遵旨。”小安子听了立刻退了下去。
    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有五岁了吧。我却几乎没有看过她一眼，书瑶的女儿，有然儿一个就可以了。若不是为了当时的承诺，我真的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孩子，又怎么会去管她的死活。只是今天晚上，我却出奇地想要去看看她。
    “她怎么样了？”我到清露宫的时候，李太医正悄悄地从偏门出来，见来人是我，整个人一阵惊吓，差点跌倒在地。对此我破是不耐，皱着眉头问了第二遍，“她怎了？会不会死？”
    这回李太医终于回过了神，立刻跪下行礼，随后轻声道，“王上放心，素公主只是受了寒气，所以才会导致高热不下，微臣已经给公主开了祛寒的药物，好生休养几天就会痊愈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皱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只是……素公主她长期食素，身子骨难免孱弱。如今正直冬日，夜间寒气极重，可公主连件像样的棉衣也没有……只怕……”李太医一边抹汗，一边问道，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未等他说完，我就挥了挥手，“退下，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朕。”
    “微臣知罪，微臣……告退。”身后，李太医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也似乎夹杂着无奈。
    我抿了抿嘴，朝里屋走去。凛冽的风从两边有些破漏的窗户里吹进来，刮在脸上，竟有些刺痛。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尚且觉得如此，若是一个孩子呢？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阵沉闷，我努力压下这种感觉，来到殷素的床边。
    月色下，她的脸白得有些吓人，额上的冷汗一颗一颗地沁出，小小的嘴唇干裂发白，不停翕合着。
    一瞬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样，我鬼使神差般得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明明是那么冷的天，她的脸却是滚烫滚烫的。
    “我不敢了，下次不会偷偷吃包子了。”躺在床榻上的小人忽然拼命地摇起头来，整张脸皱在一起，“可是我好饿，就吃一个，一个好不好，啊……嬷嬷你不要打我……”她剧烈地挣扎起来，脸上的神色痛苦无比。
    “皇姐……皇姐，我想偷偷看看父王，我就躲在这树上，不会被人发现的，你千万不要和父王说哦。嘿嘿，父王长得好英俊，可惜只能这样远远得看上一眼，否则被父王发现了，他一定会不高心的……”
    “冷……好冷……皇姐，父王，母后……你们在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明明是纤弱到不行的手臂，却充满了力量，两只小小的手用力地握着我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父王，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心中涌起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那样滞涩，那样疼痛。脑海中对她的恨似乎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怜惜。
    “素儿……”这两个字，是我这五年来第一次说出口。殷国有规矩，皇子公主一旦满了五岁，教养的乳母，姑姑就会被送到宫外，为的是防止皇子公主性子软弱，过分依赖身边的人。可是……她却不同，整个皇宫里，唯一能照顾她的人都没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素儿……”无论如何，她也是书瑶和陆谦的孩子，她只是一个孩子，我对她究竟做了什么？
    可是……可是……只要一想到书瑶是被她害死的，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恨意。
    “素儿……”我狠下心，用力地抽|出手，转头不去看她脸上汹涌而下的眼泪。她是害死书瑶的凶手，我刚才，竟然对她这样温柔。想到这里，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脑中一边翻江倒海。
    “瑾，出来。”随着我的一声令下，躲在悬梁上的暗卫瞬间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是前任暗卫首领墨的女儿，虽然年仅十岁，却是轻功卓绝，在医术上也颇有研究。由于父亲早逝，所以小小年纪就你请命留在我的身边。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殷素，成为清露宫的宫女，保护她的安全，还有，不要让人欺负她。你跟在朕身边的时间并不长，但朕相信，你明白其中的分寸。
    瑾的眸子闪了闪，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如此便好……
    忽略自己心中难言的痛，我最后看了床上的小人一眼，狠下心，快步离去。书瑶的女儿只有然儿一个，而我也是如此。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安子见了，欲言又止了半日，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轻声叹息。
    ***
    之后的日子，我依旧如同以往一样，并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去看她，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到清露宫，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睡姿，心中又怜又恨。而暗卫，也会时不时地向我汇报这个“女儿”的情况。虽然还是有很多人欺负她。可到底有瑾在她的身边明里暗里地保护，饿肚子受冷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再加之瑾比她大，又是个姑娘，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似乎也精神了不少。
    如此，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秦国终究还是妥协了。穷途末路的他们，只能送上年幼的皇子秦宇投诚。我将他这个质子安置在一座偏僻的宫殿内，见证我大殷的繁盛。
    可是我没有想到，殷素竟然会喜欢上那个质子。
    她有一个习惯，每天夜里总喜欢在湖畔的秋千架上荡秋千。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暖流。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把她抱在怀中。好像，她和书瑶好像。纵然然儿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可是每次看着然儿，我的内心除了责任二字，再也没有其它感情。可是她不一样……每次看见她，心里总是止不住地怜惜，想要她永远留在身边。想要一直陪着她。
    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被自己狠狠地吓住了，背脊上全是冷汗。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我竟然，对一个孩子有了这样的想法……而且，那个还是夺走了书瑶性命的孩子。
    不可以的……我只能恨她，不能喜欢她，不能……
    所有人都可以爱她，唯有我不能。
    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地看着她认识秦宇，冲着他甜甜地笑，然后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软软糯糯地叫着“小哥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浓浓的爱恋和依赖。第一次，我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幸福。而那个叫秦宇的少年，也是那么地呵护着她。
    是秦宇，让寂寞了十二年的素儿，明白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
    “王上，保重龙体啊。”等我回到寝宫休息的时候，胸腔一片翻腾，终究还是忍不住地吐了好几口血。小安子在旁边急得团团转，那样子，就是眼泪都要落下了，“王上若是不想要素公主和秦国的质子在一起，有的是办法。如此为难自己的身子，又是何苦？”小安子到底是跟在我身边二十多年的人了，我内心的想法，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一些。
    我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自嘲一笑，“你没有看见吗？素儿是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了骨子里。而我却没有资格喜欢她，更不可以喜欢上她。小安子，我是她的父王，我恨她，我恨她……”
    “王上……”我摇了摇头，让小安子退下，他想说什么我自然清楚。可再清楚，也是无济于事。
    之后的一个月，我想了很久，挣扎了很久，终于放下心中的不舍。我告诉自己，素儿应该和秦宇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相爱，最重要的是，秦宇并非池中之物，想来这个世间除了素儿，没有人能够牵制住他。秦国欠我大殷的命，就让素儿来追讨。
    只有这样，只有有了这个原因，我才能逼自己放手。
    可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在秦宇回国前的一天，他中了无涯孟宫宫主的入梦之术，被篡改了记忆。我眼睁睁地看着素儿跪在朝堂之上，紧紧地抱着秦宇，而秦宇却是漠然地看着她，从此所有的爱恋全部化为乌有。
    她痛，我跟着她一起痛。
    而我却始终一错再错、
    “殷王……我要走了，希望你和秦宇，能好好照顾她。”凤萧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最终消散在天际，他安静地坐在树下，闭着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忽然发现一阵又一阵的冰凉。整个战场，没有了硝烟，没有了杀戮，徒留下满脸的泪痕，和内心最深处的念想。
    念想……
    这一生，我做过很多错事，却从未后悔过，除了她，除了那个叫做殷素的女子，让我悔不当初。
    是我，为了保全殷国，让她嫁给了一心报复的秦宇，却故意忽略，那个少年已经不再爱她。
    是我，从瑾那里知道了她在秦国受的苦后，仍然无动于衷，不管不顾。
    是我，得知了她在无涯后，狠心将她虏了过来，从而作为制衡秦宇的棋子。
    其实，她从未欠过书瑶，未欠过我。可我却一心将书瑶的死怪罪在她的头上。
    原来，我这一生最深的念想，不是打败秦国，不是赢得天下，也不是为陆谦和书瑶报仇。而是想要回到那个夜晚，将还是孩子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告诉她，父王爱她，有父王在，没有人能够欺负她。她是殷国最尊贵的公主。
    “噗通”一声，我整个人跪倒在地。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我一生最想要的东西。
    无涯禁术：天命者。以神的名义，唤起杀戮之人内心的平和，唤起执迷之人最深的念想，唤起迷茫之人最后的明净。
    无涯的关门弟子，凤萧，以一己之力化身为神，阻住了秦殷两国的战乱，逆天而行。最后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素儿，父王对不起你……若有来生，父王一定会补偿你，补偿这一世，我所犯下的所有错误。”脑海中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只留下那一年，她坐在秋千架上，笑颜如花的图景。
    书瑶对不起……我这一生，终究是错过了自己最爱的人，也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对不起……
    【殷史帝王传卷三武烈帝】
    殷建元四十七年，武烈皇帝郁结胸，心力交瘁，猝于清露宫内。享年五十又二。内务总管安庶宣读其遗诏，将武烈皇帝尸身葬于西郊皇陵，毗邻镇国大将军陆谦夫妇之墓。清露宫永世封锁，违令者诛杀九族。
    帝位传于太子殷轩，即位后必与秦国永世交好，永不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