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侍寝

【番外一】
    “身为太子，永远不能让人洞察你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欲念一旦知晓，人也就会被掌控。”
    这是母后以前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只要有皇权，阴谋便会滋生。作为殷国的太子，我每天都是步步为营。这是皇宫，若然不是登上最宝贵的位子，就会有生命的危险。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所以在放手的时候，是那么决绝，也那么痛苦。
    在殷国，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以及王公贵族的子女都会被送入皇家书院学习，在那里，我遇见了一生中对我最为重要的两个人。
    兵部尚书之子陆谦和左相之女宋书瑶。
    皇家书院的授课是沉闷也是严厉的，夫子受命于父王，在他的眼中，无论我们的身份何其尊贵，也只不过是学生，所以每个人都小心谨慎，严于律己。
    只是这样的生活，却因为有了他们二人而变得趣味无穷。
    宋书瑶虽是名门闺秀，却是出了名的顽皮，她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礼教。前一刻刚刚被夫子训斥，过一会儿又窜到树上去摘桃子。明明是受罚到藏书阁去抄书，一眨眼就将珍藏的孤本弄得残破不堪，让夫子气得火冒三丈。
    无论是打是罚，她都会吐吐舌头，朝着我和陆谦做怪脸，无奈，只能一次次替她收场。
    那时，这个灵动跳脱的女子就住进了我的心中，也为日后几十年的悲剧，埋下了种子。
    六岁入书院，十三岁出书院。这七年间，唯有他们二人不把我当做太子来害怕，也唯有他们二人不因我是储君而巴结奉承。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我告诉母妃，等我做了殷王，我要封陆谦做大将军，要让书瑶做我的皇后，那时母后并未回应，只是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苍茫也有冷冽。
    那时的我并不懂，直到后来父王竟然下旨，给书瑶和陆谦赐婚。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以前顽劣捣蛋的女子在一夕间嫁为人妇。
    我痛彻心扉，不顾一切地冲出宫门，可是书瑶却坐在桂花树的秋千架上，背对着我说，“太子哥哥，既是殷王赐婚，便毫无转圜的余地，书瑶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了。太子哥哥，请回吧。”
    “我带你走，我不要太子之位，不要当殷王，我们走。”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拥入怀中，可回答我的却是毫不留情地拒绝。
    “太子哥哥，书瑶心中爱着的人，始终都是谦哥哥……就算太子哥哥倾尽所有，书瑶亦不会改变初衷。”她冷淡地说着，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书瑶……”
    “太子……殿下，请回吧……”
    那一声殿下终于让我明白，其实从头至尾，她和陆谦都只是将我当做了最好的知己朋友，只是我，始终都不敢承认。
    高处不胜寒……这世间，永远都只有我自己一人……
    他们大婚那天，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一大坛一大坛的酒灌入腹中，竟然没有丝毫味道。
    母后很担心我，一直在我的房外徘徊。可那天，我却不愿见她。我想，我应该是恨她的。为了阻断我的念想，为了拉拢兵部尚书，她轻易地就将我心爱的女子做了筹码。可我又恨不起她，就算没有了她，书瑶亦是不会爱我。
    “只有当了王，你才能拥有自己想得到的，才能保护自己所珍惜的，否则，这辈子都只是任人摆布。”
    母后对我说了很多，可最终，我只听到了这句。
    成王，是啊，若不成王便是败寇……
    之后，我不再眷恋儿女之情，而是跻身到皇权的争夺之中，太子又如何？不到登基的那一刻，多少兄弟在跃跃欲试？
    父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明里暗里，我也开始不停地拉拢朝臣，收买人心。这样苦心经营了五年，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王位。
    那年的百花宴，我宴请百官，如今已是大将军的陆谦带着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依旧灵动跳脱，像是书院里顽皮的孩子。只是眉眼间，终究还是带上了一抹沧桑。
    我知道，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夭折了。五年来，她和陆谦唯一的一个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却因为天花而夭折。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而她也依旧是平淡如水，君和臣……我们之间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可那样，也好……就让我用皇权来好好保护她，保护她和陆谦……我最重要的朋友。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竟会变成那样子的结局……
    秦国向来是我们大殷的宿敌，两国实力相当，都怀中吞并对方的野心。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也知道开战后，必定会有所牺牲。
    可这个牺牲对我而言，却是那么的大……
    陆谦作为主帅，率领二十万精兵死守莫城，战至一兵一卒终于将黑羽骑四十万大军击退，致使秦王在那一战中身受重伤。
    接到战报后，我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脸上淌下泪来。
    “皇上，保重龙体啊。”小安子跪在我的身边，痛哭道。
    陆谦死了……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心爱女人的丈夫……
    为了江山社稷，他葬身在莫城四十万大军的铁蹄下，尸骨无存。
    “书瑶……朕一定会帮陆谦报仇，一定会让秦国付出代价！”我闭上眼睛，立下这个誓言，同时也开始了秦殷两国长达二十几年的战争。
    亲自来到将军府，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府中一片缟素，不见往日的繁盛，只剩下一片苍茫。
    书瑶跪在灵堂中央，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是羸弱不堪，可她的眼中却没有泪，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
    那一刻，心里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不顾众人的眼光，我将她一把抱在怀中，“哭出来……心里有什么苦都哭出来……”
    可书瑶却只是静静地任由我抱着，轻笑出声，“谦哥哥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什么大家都让我哭呢？我本来以为太子哥哥不会这样的。”
    “呵呵……谦哥哥会回来的，一定会的，太子哥哥你说是不是？”她的手紧紧地攥住我的衣襟，浑身上下不停地颤抖。
    “陆谦死了，书瑶你醒一醒，他死了！”我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低吼着。
    可怀里的人却依旧笑颜如花，她不停地放声大笑，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晕倒在我的怀中。
    我成了帝王，我将皇权握在手中，却始终无能为力……原来，一切都是一样的。
    将书瑶接进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母后的耳中，当夜她就来到了我的寝宫，大发雷霆。
    “皇上，你怎么能把宋书瑶接到宫里来？”
    “书瑶有了身孕，朕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将军府。”面对母后的高声斥责，我面无表情地说着。
    “皇上！这不是儿戏，哀家大可找最好的嬷嬷去照料她，哀家不会让她出任何事。”
    “她是陆谦的妻子，皇上让她进宫，天下人会怎么看！”
    “朕没有要她成为朕的女人，她始终是陆谦的妻子。朕只是要让她待在身边，亲自照顾而已。”
    “可是皇上，这样于理不合。”
    “理？朕不管！在书瑶生产这段日子，她一定要留在宫里。谁人敢议论这件事，杀无赦！”我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我已经窝囊了太久，我已经让他们受了太多的伤，我不会再放手……碍事的人，一个也留不得。
    之后的每一天，我一直陪在书瑶的身边。我本以为她不会答应。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陪我说话，话题多是年少时，我们三人在书院的事。
    一日夕阳西下，她整个人斜倚在软榻上，神情苍茫，再没有当日桂树上，那个调皮活泼之人的半点影子。
    我鼻子一酸，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她微微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声音轻柔道：“太子哥哥，若是有一天我死了，请一定要把我带到莫城，我想在那里，陪着谦哥哥。”
    “书瑶！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太医说了，若是思虑过重，会影响腹中的孩儿。”我心下一惊，总觉得怀里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书瑶笑了笑，没有推开我，反而乖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太子哥哥，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亲哥哥……以前闯了祸，都是你和谦哥哥照顾我的。太子哥哥，求求你，若是我死了，一定要把我带到莫城。”
    忽然之间，怀里的人涌出了眼泪。这是陆谦死后，我第一次见她落泪。
    强忍住内心的痛，我点头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你要好好的，书瑶，一定要好好的。”
    “谢谢你，太子哥哥……”
    那一日，残阳如血，带着阵阵妖异的光芒，笼罩着殷国的上空。
    ***
    “皇上，皇后娘娘此刻也正在生产，您真的不去看看吗？”小安子跪在身侧，询问道。
    我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皇上，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已经在门外等了很久了，太医说皇后娘娘是难产，恐怕要熬不住了，还请皇上去看一眼啊。”小安子一边说，一边磕头。
    我心中一片烦躁，纵然对这个皇后没有丝毫感情。可毕竟，她怀着的也是自己的骨肉。但书瑶……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朕的事，什么时候也是你这个奴才能过问的了！”我怒喝一声，小安子脸色灰白，哽咽道：“奴才不敢。”
    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是一颗心越来越害怕……直到稳婆的一声高呼：“皇上，夫人生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听了她的话，我心中狂喜，不顾一切地冲入内间，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却挂着温柔的浅笑。
    “书瑶，书瑶，好了，没事了。是个女儿，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成为最受宠爱的公主……”我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兴奋地说着。
    书瑶似乎很累，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脸的痛苦，她轻轻抬起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见情况不对，我心中的喜悦消下大半，“太医呢？快给朕过来！”
    书瑶的脸色越来越差，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地往下坠，而太医把脉了之后，整个人也是不停发抖。
    “臣……臣该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医哆嗦地说着。
    “到底怎么回事！”我心下大骇，不安的感觉袭便全身。
    “夫人，夫人竟是双生，此刻腹中还有一女。只是夫人此刻太过虚弱，若是强行生产，必定香消玉殒……大人和孩子，只能留一个……”
    太医说完后，我整个人已经愣在那里，“双生？既是双生，为什么你们先前并不知晓，为什么刚才稳婆不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臣，该死，夫人腹中的这个胎儿脉象极其微弱，臣平日里替夫人把脉，根本，根本察觉不到……”
    “奴才该死，奴才刚才接生时，也只见到一个胎儿……”
    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奴才跪了一地，除了婴儿的啼哭外，竟没有一丝声响。
    晚了，说什么都晚了……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害怕，我已经知道了书瑶会给我的答案。果不其然，当我触及她的眼神时，心中的痛不可阻挡地袭来，竟是锥心刺骨。
    “太子哥哥……答应我……你答应过我的……”她说的很吃力，一字一顿，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书瑶……不要……”我哽咽出声，看着眼前陪伴了七年多的女子。她要走了吗？她要去找陆谦了吗？
    “太子哥哥，你知道的，若是孩子死了……日后，我也不会苟活的，求求你……我很想，很想谦哥哥……”书瑶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拉近我的衣袖，浑身上下不停地冒着冷汗。
    我的步子一个踉跄，人险些栽倒在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悲怆地笑起来，“好……我答应你……”
    “务必抱住夫人腹中的胎儿，若有丝毫差池，朕要你们；陪葬。”
    “臣，奴才遵旨。”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是当我最后看着她的时候，无声的笑绽放在她的唇角，一如当年初见。
    ***
    “小安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甍了……”小安子低着头，啜泣道。
    “是吗？”我面无表情地问着……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无论是我爱的人，还是爱我的人，都离开了……
    也许此生，我注定孤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么响亮，像是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稳婆急急忙忙地走出来，哆嗦道：“启禀皇上，这是另一个孩子……可是，夫人……夫人她……”
    “够了，不要说了……”我摆了摆手，接过那个孩子。
    也许已经痛得麻木了吧，所以才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书瑶，连你也走了。只留下这两个孩子吗？留下这个夺走了你命的孩子……
    “小安子，你去准备妥当，朕要带书瑶去莫城。”我低声开口，嗓子一阵干涩。
    “奴才遵命……”
    “是你吧，若不是你？书瑶怎么会死呢？”我狰狞地笑着，看着怀中，因为哭泣而皱成一团的包子脸。
    从今往后，只剩下你们陪着朕了……
    我举起手，用力地挥下。暗处的影卫瞬间出现……
    ***
    殷建元二十一年
    孝然皇后寝宫与后宫中多处院落皆发生大火。侍奉的宫人、太医数以千计，全部葬身火海。
    唯有孝然皇后所产双生龙女幸免于难，建元皇赐名殷然，殷素。